【一个处长和他的女人们】

 

  第一章初试云雨
  1
  “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徒贫贱。”坐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任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起这么句古话来。他刚刚从市调研局一名副处长的职位调到了城建局业务处处长的位置,心情正像现在春暖花开的的天气一样,神清气爽,浓淡皆宜。早上上班的时候,他起了个大早,妻子乔静说他烧包,才当个处长就睡不着觉了,要是当个省长呢?当个国家主席呢?不搞得神经衰弱才怪。
  他没有骑平时骑的那辆破自行车,而是步行上班,走到中心广场的时候故意绕场一周,只见广场两边的龙爪槐列队欢迎,高大的栾树向他点头示意,柔媚的金合欢向他微笑,就连那颇有气节的女贞子也动了情。百花盛开,浅草泛绿,弱柳扶风,总之一切都是美好的。他不禁想起了唐朝诗人孟郊中进士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情景。谁说愤怒出诗人?得意也可出诗人嘛!任凭这时就觉得神情豪迈,好想做诗。
  过去他在市调研局秘书处工作,就没做诗的欲望,那时他整天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些闲书,一天也接不了几个电话,见不了几个人,偶尔也写些闲适的文章并常常见诸报端,但是那种生活是孤寂的,就象山上游荡的一只羊找不到羊群。
  有能力有门子的人都走了,剩下一些人,要么是老弱病残,等待退休颐养天年,要么是工勤人员混一天少三晌,再就是象任凭这样有能力有文凭但无关系,又是茅缸里的石头臭硬的这一类。任凭的运气好,也可以说是好心得好报,直接调到比较肥的单位,况且是升调,又是关键岗位,真是让那些原来的同事眼红死了,他们都在纳闷:任凭这小子何德何能,却安排得比我们得劲,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他扒到了谁的高门头?
  任凭的办公室在城建大厦的十九层,大约有三十多平方米,地面用花岗岩铺就,周围墙壁用大理石镶嵌,天花板用高级装饰材料做成一个圆形顶,上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灯泡和灯管,如果灯全部打开,整个房间就会被照得通体透亮。靠里的位置成拐角形放置了老板台和液晶电脑,老板台后是高级皮椅。剩下的空间依次放置着书柜、单人三人真皮黑沙发、茶几。任凭坐在转椅上,想着过去的办公条件。几天前,他还坐在一座三层楼的民房里,那是单位为了解决办公用房租赁的,夏无空调冬无暖气,房子又脏又破。有人开玩笑说,这哪是政府机关的办公室,简直是发配充军的地方。这就是生活啊,生活有时叫人一步登天,有时又叫人从九天跌落。
  任凭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见有人敲门,声音极柔和,好像不是敲在门上,而是敲在门框上,发出的声音也很玄远、虚幻。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请进。”
  不知是因为隔着房门,声音外传不畅,还是因为外面的人太矜持,门并没有被扭开,隔了几秒钟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较前次声音稍大了些。任凭只好起身前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化着淡妆的女孩,个子较任凭稍低些,约有一米六上下,但身材匀称,穿一套深灰色套裙,显得极为清爽,面部白皙,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睛大而亮,眼睫毛长长的。
  “你是任处长吧?我是咱们处的成雁。同志们都在议论你呢,你也太官僚了,弄得大家想朝见都不好意思,这不,派我当代表先来请示一下。”成雁也不说进去,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前,边说边微笑着。她的笑容很好看,嘴唇很性感,笑时嘴角边形成两个浅浅的酒窝,声音既轻柔又很甜美。
  任凭这辈子最见不得漂亮女人。这也许是天生的。他只要跟漂亮女人一接近,心就会狂跳,脸就会泛红,说活就会语无伦次。这次竟然又犯了毛病。
  “喔……你是说……请进请进。”
  成雁大方地坐到真皮沙发上,任凭穿过沙发坐到老板台后面,这才稳定了情绪。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来,还没进入角色,待会儿咱们处开个会,和大家认识认识。”
  成雁正准备说什么,这时门被敲了两下,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只见任凭马上起身相迎,双手伸出,身体前倾,口中说着“失敬,失敬!局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又亲自跑来。”这时成雁也起身相迎,口中说着“连局长好”之类的客气话。
  连局长看起来约有五十五岁上下,五短身材,略胖,脸上有几条皱纹,但不多,眼睛小而亮,头发黑亮,但根却是白的,一看就知道又该锔油了。他微笑着坐在单人沙发里,寒暄说:“都是我的错,本来应该给你处的同志开个会,让大家见个面,宣布一下组织上的决定,没办法,太忙了,这不,我刚刚打发走两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就上来了。”
  任凭连忙应声说:“我应该主动和大家见见面,我正和小成说这事呢。”
  这时成雁要起身告辞,被连局长拦住。
  “你通知一下你们全处人员,包括聘用的和临时借调的,到我办公室开会。”
  连局长对成雁说。
  成雁问:“是现在吗?”
  连局长说:“对,当然是现在。”
  成雁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时连局长也起身告辞,任凭将连局长送到门外,说了声:“我拿个笔记本,马上过来。”旋即回屋拿了个硬皮笔记,急急向连局长办公室走去。连局长办公室在十八层,房间号是188.
  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开始注意到八的价值了,也许这是一种金钱崇拜,因为几十年的压抑,人们谈钱色变,因为那个年代越穷越革命,富了倒是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改革开放了,人们敢谈钱了,也觉得金钱的重要了,所以不管工、农、兵、学、商、官、知都想“发”。
  任凭走到连局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走得较慢的他。他紧跟着连局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老中青男女都有,见连局长过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又不约而同地点头哈腰招呼连局长好。连局长也不看他们,嘴中说着先坐先坐,就进了里间。
  连局长的办公室约有八九十平方米,分里间和外间两部分组成,外面放置沙发老板台等,里面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兼休息室,大屏幕彩电、音响、DVD等应有尽有。装修豪华如星级宾馆。有一次市长到城建局视察,开玩笑说,古时候诸侯的待遇不能超过天子,否则就是越礼了,老连你这可是不合呼礼啊,应该上缴。连局长也半开玩笑地说:好啊,咱们换换地方,你当局长,我当市长。
  不到五分钟光景,业务处的同志们都来齐了,大家端坐着,象毕恭毕敬的学生。连局长从里间走出来,坐到了他那张巨大无比的老板台后面,然后开始指着人介绍。他指着一个圆脸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裴局长,主抓业务处这一块,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多向他汇报。”裴局长朝任凭点了点头。“这位是张亮,业务处的骨干力量,年轻能干。”一个小伙子站起来朝任凭点头示意,然后又坐下,由于坐偏了位置,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身子斜了斜,引得大家都笑了。接着,又分别介绍了司机小徐、会计小曾等共十一人。
  连局长指着任凭说:“经过认真考察,组织上决定调任凭同志到我局业务处任处长,希望大家配合好他的工作。任凭同志大学本科毕业,有一定的专业知识;曾在调研局任中层领导职务,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领导能力。我代表城建局党委和全体职工对他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应该说任凭同志的到来是我们城建局的的福音。”接着介绍单位情况,介绍业务处的情况,大家轮流发了言。最后轮着任凭发言了,他首先客气了几句,无非是才疏学浅,能力不大,请大家捧场之类。
  接着就表态,愿意努力和同志们一道把工作做好。很快就散会了。任凭回到办公室。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任凭拿起话筒。
  “任处长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局办公室主任李正,晚上局长安排给你接风,请你赏脸。”是一个男中音。
  “在哪里呢?”任凭问。
  “定了台以后再跟你说吧,先跟你打个招呼。”李正说。
  “好的。谢谢主任,谢谢局长。”任凭答应道。这种事是不能推的,因为这是上级宴请下级。
  2
  下午上班,先是张亮过来汇报工作。后是成雁来说了处里的一些情况。原来这个处是城建局最大的处,在所有的处室里业务最多。业务往往和权力是挂在一块的。很多审批权都集中在这个处。有了权力就有了钱,权可以生钱,所以该处也就成了许多人争夺的焦点。原来的处长干了三年,就升任其他局的副局长了。
  本来应该由原来的副处长顶上,但是原来的副处长年轻,其他有几个处长也想过来。现在当官都讲实惠,有权有钱的官即使小也有人争,所以都跑得象发情的狗一样。没办法,谁让他们步入仕途了呢?仕途成功的标志就是当官,官职越高,成就越大。这就象高校里得职称,谁评上教授了,谁就是专家,谁就可以享受津贴,工资自然就上去了,在医院里坐诊就成了专家号,挂号费就高几倍。结果争来争去让谁当这个处长都不合适,因为大家的条件都差不了多少,谁也不比谁尿得高。只好暂时由副局长裴京代理。
  据张亮介绍,本处主管全市的房屋开发建设管理,一年的进项大概有一百多万,当然这一百多万不能全由他们支配,必须上缴局里百分之五十,其余的钱除了要养活五个聘用人员,一部桑塔纳两千外,剩下的就由自己支配了,说穿了是由处长支配。轿车说是处里的公务用车,实际上就是处长的专车,况且这种专车在一定意义上说比私家车要好。为什么?公车有四大好处:坏了单位修,汽油随便烧,出事公家兜,费用全报销。现在当官的大都自己有驾驶执照,平时上班由司机来开,双休日则是自己开着,一家人坐上去旅游、购物、钓鱼。所以中国官本位思想严重,跟这些无形的待遇有关。况且驾着公家的车,身份自然就上去了,从气势上就可以高出那些打的一族好多倍。任凭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得意起来,头靠着皮椅的后背,脚支住老板台的一角,右手拿着钢笔在老板台上轻轻敲着,身子前后逍遥地晃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做出睥睨一切的神情。
  想想原来的单位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们那个局里有两辆车,一辆普通桑塔纳,当然是老一坐,另外还有一辆十二座面包,但是局里有四个副局长还有一个纪检书记,作谁的专车都不合适,更何况那是一辆尾大不调的笨家伙,用作专车实在有失身份。没办法只好将车暂时封存,局长在办公会上研究决定,这辆车作为大伙儿的活动用车。局长们尚且如此,处长们就别想沾车的边了。有时出去办公事,下去调研,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对方派个车,对方若不买账,你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骑自行车去。有一次任凭和他们处的常处长一块骑自行车到一家企业去,老常五十多岁了,害怕出事不敢骑快,两人就慢慢吞吞地走。可偏偏怕鬼有鬼,一只飞虫迷住了老常的眼,老常顿时就瞢了,眼前一片漆黑,正揉眼的时候就撞上了前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后面的保险杠撞碎了,司机是个中年妇女,下车一看就哭了起来。
  老常睁着一只眼问:你哭啥?中年妇女说:大哥,你不知道,我从单位下岗了,借了十几家亲戚的钱和别人合伙买了这辆车,今天是第一天上路,就遇上这个事,你说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我咋跟俺的合伙人说呢?老常一听也心软了,说我陪你钱还不行吗?妇女抚摸着保险杠的伤口说赔钱也恢复不了原样啊!我的车可是新车啊!我的车啊!那样子好像不是撞着了她车的屁股,而是撞着了她的屁股。老常和任凭都是心软的人,看这样子就赔了人家二百元钱。妇女开着车走了,老常推车子想走,可是车子却不走。一看,原来是前轱辘被撞扁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到路边的自行车修理部去修,修车的师傅说,你亏了。老常说,我把人家的车撞坏了,该赔人家钱,再说,她也挺可怜的。师傅说她在慢车道上停车,是她挡了你的路,她停车不当,该陪你钱。当时老常想想对啊,是这个理儿,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呢!
  任凭开玩笑说:要是个须眉浊物你肯定当时就让他陪你钱了。两人说着笑着车子就修好了,但一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到了那家企业大门口,门卫就挡住了去路,问你们找谁?任凭说是市政府的,到你们单位搞调研。保安问市政府的有证件吗?任凭和老常掏了半天也没有工作证,因为平时上班谁也没带工作证的习惯。保安说你们别冒充了,说实话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想进去收废报纸?要是那样的话就交五块钱管理费。弄得任凭和老常哭笑不得。当时就想向厂里打电话,可是二人都没拿电话号码本。老常看看表已十一点四十分,气得国骂都出来了:娘那×,打道回府!
  想想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唉,有什么办法呢?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一个单位就象一个国家,富强如老美,就可以在世界上横冲直撞,称王称霸;贫穷如朝鲜,就要受人鄙视,就要被列为罪恶轴心国。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三千年前的苏秦就已经看透了。人能有几个不被势利左右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任凭的思路,这是他上班后的第二个电话,他拿起电话温和地说:“你好,我是业务处任凭,请问你找谁?”
  “任处长吗?我是徐风,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电话那头的徐风显得很神秘。
  “什么事?你说吧,没关系。”任凭不解,自己刚来,能有什么秘密的事呢?
  “你办公室有人吗?我想还是过去跟你说吧。”徐风愈加神秘了。
  任凭爽快地说:“你过来吧,客气什么。”
  他对部下向来都是很温和的,他总是觉得大家都是人,做官首先是做人,做人要有人情味,这样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才能让人感觉到这世界的美好。再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官,处长实际上就是个科长,不过这几年内地城市都学沿海,机关科室都叫处,听起来好听。科长是个什么官儿?要按九品中正来套,连个从七品也排不上。只能算个八品官吧。七品官就是芝麻官了,八品官还不成了小米官?
  这时小徐敲了一下门进来了。小徐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子不高,皮肤白里泛红,油光发亮,脸蛋长得很逗,看人总象是笑着的。也许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吃得略胖。他坐在了三人沙发的最里头,以便和任凭挨得更近些,但他只坐了沙发的一半,显然是有点紧张的缘故。
  任凭站起来用手指了指沙发说“小徐,你坐好。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共事了,有什么不周你还得多提醒我呢。”
  徐风将屁股向沙发里面挪了挪说:“任处长,刚才成雁和张亮把咱们处的基本情况都向你说了吧?”
  任凭不解地说:“说了一些,有什么不得当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把手机的事也跟你汇报了吗?”
  “手机的事?没有。”
  “喔,我就想着他们没给你说。因为以前这事都是我办的。是这样的,任处,以前的历任处长来时都要配一些行头,如手机啦,商务通啦,手提包啦等等。现在我就去办。”徐风终于倒出了要说的话。
  任凭颇感意外。因为他在学习纪委文件时,有明文规定县级以下党政干部不准用公款配备手机等通讯工具。他自己有手机,那是前两年时兴手机的时候老婆为了他的面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千元钱购买的西门子手机。老婆说他赖好也是个副处长,不能人人面前太寒碜了。实际上他自从有手机以来从来没开过机,只是在人多的场合拿出来回个电话而已。
  任凭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西门子手机晃了晃说:“我有手机。别看旧,通话质量挺好,信号也不错。”
  徐风将手机接过去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说:“任处长啊任处长,你也真够艰苦朴素了,象这样的手机谁还在用啊?趁早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我看哪,那些捡破烂的用的手机就比你的手机强。你用这样的手机,叫我们当兵的怎么跟你混?这关系到我们处的形象问题,人家别的处在经济上跟我们处差远了,但他们的处长,哼!壮得很!用的都是摩托罗拉V998!”徐风慢慢地放松下来,说话也随便了。他不由分说就到会计小曾那里拿来了借据,然后将签字笔递到任凭手里,任凭还在犹豫,徐风已经把他拿笔的手按在了借据上,他只好稀里糊涂签上了“同意,任凭”四个字。徐风又一阵风似地去财务室拿钱了,他却若有所思地愣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只记得纸条上的“一万元整”几个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就是自己第一次行使处长的职权吗?好像没什么感觉,轻轻松松就办了。
  也许是为自己办事,才觉得很容易,要是给别人买东西可能自己批得就没这么快了。
  不多时,徐风就借了钱来。“走吧,任处。能为你效劳,也是我的福分。”
  他边递给任凭钱边不失时机地恭维着。
  “应该是弟兄们的缘分。”任凭纠正着徐风的话,又将钱递了回去,“你拿着吧,反正最后还得你和财务上交帐。”
  “也好。”徐风接过钱装在了自己的黑色手提包里。上司永远是对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经典的话。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奴性十足,却在生活中屡试不爽。生活中往往是遵循这句话的人比反对这句话的人活得更好。但是遵循这句话却被认为是恶的,常常和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联系在一起;而反对这句话的人,常常被赞扬,因为他们不卑不亢。假如彭德怀信了这句话,不写那《万言书》,毛泽东就不会将他打倒。林彪好像研究过这个道理,所以他和毛泽东配合得很好,可惜心太急了,结果欲速则不达,不然说不定还真有他的几年天下。徐风可能研究过这些道理,所以他并不和任凭争执。
  走到电梯门口时,徐风好像想起来什么了一样对任凭说:“是不是让成雁也去一下?她好像有个弟弟在卖手机。”这时电梯到了,幸好没人,任凭走进去用手挡住了门。
  “快去叫她,我等你们。”
  在等徐风他们两个的时候,任凭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精神,身体也不怎么胖,头发虽然黑而密,最近却染上了银丝,他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混迹在中州市这个缤纷的城市已有近二十年,大学毕业时踌躇满志,后来就一直消沉,公务员考试之风燃起了他的希望之火,于是考进了市政研局,待了几年后又复消沉,现在应该是自己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了。从他的经验来看,人不能一直在一个环境中生存,因为这样容易产生惰性,长久在一个岗位上工作,容易使人产生厌倦情绪,就象一对相爱的夫妻日久会生厌一样。生活需要刺激,刺激使人奋发,刺激激发人创造的潜能。这些观点他是不能和妻子乔静交流的,乔静绝对接受不了。
  3
  任凭的新坐骑是一辆暗绿色的桑塔那两千。这种颜色与众不同,政府官员的轿车大都是黑色,看起来是很庄重,但是却千篇一律,毫无生气。就象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穿的衣服,要么是清一色的橄榄绿,要么是男女老少都穿灰色衣服,满大街的灰老鼠乱窜。不知是谁那么有见地,要了辆墨绿色的车子,这种颜色既庄重又典雅,又显出主人的气度,任凭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辆车子。不知怎么的,他看到这个车子却想到了名妓绿珠,那个生长在南国珍珠之乡,象珍珠一样美丽,却又有象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的心灵的灵秀女子。也许是因为绿珠和他的坐骑都带个绿字吧。
  徐风将遥控器一按,轿车叫了一声,后车灯亮了一下,这是遥控器开门的声音。成雁和任凭从车两边分别坐了到了后座上。徐风见此情景打趣地说:“成雁你这妮儿真是喜新厌旧!平时都是坐前头,任处长一来就向领导靠拢了。也太势利了吧?”
  成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用雪白的小拳猛地捶向徐风的肩头,口里半嗔半恼地说:“你这个该死的徐风,嘴里没正经!涮你大姐你就不怕雷劈你?”
  徐风也不恼,只是故意震住脸道:“哎呀,没办法,现在的人眼皮薄得很啊!”
  “开你的车吧,小心人家撞了你!”
  “嗨,撞了你也跑不了,说不定我还能占个便宜呢!”徐风越说越来精神。
  “你……你……”成雁气得又用拳头擂徐风的肩膀。
  任凭在他们俩斗嘴的时候,趁机仔细观察成雁。刚才坐到车上的一刹那,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感到心情爽快起来。成雁一头披肩长发从头顶倾泻下来,到耳边时稍微散乱了些,让人想起瀑布倾泻到半山腰时被刀石破开成两瓣的情景,使人感觉到更加自然,她的右耳在秀发中若隐若现,耳轮挡住了几缕青丝,耳垂红扑扑、嫩生生,就象是切得薄薄的胡罗卜片。她的脸是圆形的,皮肤白而嫩,眼睛很大,眼皮似双非双,眼睛里含着秋波。什么是秋波?以前任凭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东西,文学老师也没详细讲解秋波的含义。
  今天直觉告诉她这就是所谓的秋波。那是一潭春水,微风一吹,波光粼粼,空明澄澈;那是一团薄雾,朦朦胧胧,神秘莫测。她的鼻子小巧,鼻尖象涂了一层腊似的亮。
  坐在车里,她的身段更显得袅娜多姿,她的胸部向前稍挺,显得圆润平和,臀部在双腿和腰部的折弯中显出优美的线条。她脚下穿一双黑色半高跟浅脸皮鞋,显得朴实大方。
  任凭心动了。世上还有这样的美女!他看得入了迷,竟然忘了将眼珠转一转。
  这么多年没有这样激动过了,这不是一般的欲望的萌动,欲望的萌动往往伴随着性的幻想,想着如何跟对方交合,进而出现秽物的分泌。而这是一种审美愉悦,一种对可望不可及的客体的欣赏。
  “咱们到哪去?”徐风脸朝后问,任凭却没有听见,他只得大声叫了声:“任处长,咱们到哪去?就等你发号施令了。”
  “这得问成小姐,人家是向导。”任凭终于醒过来了。他本来想称成雁为同志的,可是话到嘴边就成小姐了。他的这一转变是有原因的。前一段时间他到深圳出差,在大街上向一位小伙子问路,叫了对方一声同志,那小伙子瞪了他一眼说谁和你是同志?你去别的地方找你的同志去吧!然后气呼呼地走了。弄得任凭半天没明白过来,心想这特区的人怎么了,就是因为特区就不是共产党领导了?
  俗话说南京到北京,同志是官称。后来问了深圳的一个朋友,那朋友反问任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同志就是同性恋者之间的称呼!你要和他搞同性恋,他当然不乐意了。原来是这样!但仔细想想似乎有道理。听说在网上看文学作品,经常见到同志文学专区,可能那就是描写同性恋的。现在世道真是变了。据说美国有的州已经允许同性恋者结婚了。再说,同志作为称呼也确实不大合适,你想,天南海北的人你能让他们有同一个志向吗?显然这是政治至上时代的产物。
  “请叫我的名字,我觉得小姐好像都是对三陪女的称呼。”成雁一本正经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成小姐,不知道你有这禁忌。”任凭一时慌乱竟然又说出了小姐二字。
  这时徐风哈哈大笑起来。成雁也忍不住笑了。两个酒窝特别妩媚。
  这时徐风忍不住打趣说:“任处长啊任处长,小姐可不是乱叫的,得付台费的。”
  “什么台费?”任凭惊诧地问。
  徐风又笑起来:“你是在讽刺我吗?”
  任凭一本正经地说:“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好象你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纯真,真是难得。”
  徐风一边发动车一边说。
  “我真不知道台费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任凭真诚地说。
  “算了算了,女士不宜,等一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到哪里去,快指示。”
  任凭看了看成雁,意思是让她说去哪里。成雁会意,略一迟疑说:“去手机广场吧。”
  车子缓缓驶向中心大道,汇入车流当中。那时约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夕阳西下,太阳的光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成雁和任凭的身上,像是姑娘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它的颜色宛如处子的肌肤,金黄中透出光亮。马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杈冲天,虬枝在马路中央的上空相交,像是巨大的葡萄架。梧桐的新叶已经长出,上年的桃子还挂满枝头,像是牛脖子上的铜铃,微风一吹,左右摇曳,和绿叶相映成趣。马路一侧的绿沙公园内绿草如茵,古木参天,游人如织。这几年中州市搞创建国家卫生城市活动,环境变得优美了,城市品位提高了。
  特别是搞拆墙透绿工程,所有公园、文化宫等公众休闲娱乐场所都要将门面房拆除,同时将临街部位绿化美化,还百姓一片净土,真是大快人心。任凭欣赏着马路两边的景色,不禁慨叹,平时自己每每骑自行车从此经过,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美景呢?也许是骑自行车的缘故。骑在自行车上,一切离得都那么近,所以感觉不出她的美好,因为审美需要距离。坐在汽车上,向外看就隔着一层玻璃,即使将车窗摇下来也还隔着个窗户,所以就产生了距离。再者,骑在自行车上只顾低头紧蹬,有时还带着八岁的女儿,到半路已累得满身臭汗,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欣赏什么景致呢?
  任凭正想着,车子突然急剧左转,成雁和他的身子都向右倾斜了约九十度,他的身子靠在了右门上,而成雁的身子却靠在了他身上。由于慌乱,成雁的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任凭的左手。原来是车子行进中前面的一辆面的突然停车拉客,导致了徐风猛打方向躲避。徐风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就继续开他的车了。可是任凭对这一变故却终生难忘。首先是难忘成雁的手。虽然是一瞬间的接触,然后就迅速移开了,但是那双手是温热的,柔软的,柔软得象棉花。过后任凭习惯地用左手朝脸上摸了一下,发现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其次是成雁的胸让他难忘。
  在车子急转弯的时候,成雁的右胸正好硌在任凭的左胳膊肘上,他的胳膊肘几乎陷进了成雁的肉里,他的心中立刻荡漾起一阵涟漪。这种感觉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生产队里躺在干草堆上看天上云卷云舒的情景。同时又使他想起了初恋时第一次搂抱女人感觉。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男女稍一接触就产生这么多奇妙的想法。
  此时车子上了立交桥,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一座座高楼象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巨塔,错落有致地矗立在春日的阳光下,看起来还真有点大都市的气象。改革开放以后,中州市的发展真快,几年不见就会有恍如隔市的感觉。象任凭这代人都有一个共识,中国的改革开放道路真是走对了,但是,这里也有遗憾,那就是中国开放得太晚了,如果早开放二十年,哪会是一个什么景象呢?恐怕中国要进入中等发达国家了。然而历史就是历史,是不能作假设的。要是那样的话,中国的假设就太多了。假设没有清朝的腐败,假设没有日本的侵略,假设没有历次的运动,假设没有文化大革命……那样历史就要重写了吧。
  大家好久没说话,好像有点沉闷。徐风在专注地开着车,成雁眼睛直视前方,若有所思。任凭觉得想和成雁聊点什么,因为通过今天一天的接触,成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对他来说就象是一片原始森林,这片森林的神秘莫测勾起了他想进去看看的强烈愿望。
  “成雁,你家在那里住啊?”任凭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在樱花小区,欢迎到我家去坐坐啊。”成雁转过脸说,好像她很乐意和任凭攀谈。
  “那可是全市最好的小区。是单位分的房吗?”任凭不无恭维地说。
  “不是。是我爱人单位分的房。”
  任凭突然产生了一丝失望。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爱人”两个字起的作用吧。任凭本来想着成雁这么年轻漂亮,可能还没有结婚,谁想竟是名花有主了。这也难怪,漂亮的女人总是存不住,因为她们身边总是有一帮狂蜂浪蝶,时时想在她们身上采点蜜。想到这点,他不禁想起了贾平凹的一句挺损的话:好女人都叫狗×了。
  “你爱人在那单位上班?他们单位不错,分了那么好的房子。”任凭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显然没有刚才的热情高了。
  “原来在燃气公司搞设计,后来出来单干了。”成雁说。
  “单干好啊。象我们这样在机关上班,一个月千把块钱的工资,撑不死饿不着,真是一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任凭漫不经心地说。
  “哎呀,任处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个大处长都这样说,那我们这些草民呢?我们怎么活?要知道我们一个月才六百元钱工资,什么福利也没有,人家怎样活?”成雁说着显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丰满的胸脯一起一浮。
  “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只要有个稳定的工作,照顾好家就可以了。其它事情男人来管。当男人就得养家糊口,闯荡天下。”任凭说。
  “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我的处长大人。你这是典型的男人中心论。难道封建社会那种‘男人走州又走县,妇女围着锅台转’的论调就是合理的吗?况且即使在封建社会也有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共同当垆卖酒的佳话。我觉得只要条件许可,女人照样可以撑起一片天空。”成雁慷慨陈辞,真象一位女权运动的专家。
  “但是女性的身体和精力都不能和男人相比,虽然男女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生活中还是不平等的。”任凭实事求是地说。
  “好了,别争论了,再争论该怎样还是怎样。先生们女士们下车吧,到了。”
  说话间,徐风已将车停在了一个豪华商场前。
  4
  成雁所说的手机广场在中州市最大的商业广场旁边的玉龙商厦的四楼,实际上是一个大型的手机超级市场。这几年中州市搞商贸城建设,每年都有新的商厦崛起,但每年都有旧的商厦倒闭。一个新的商厦开业了,人们怀着新奇的心情去参观购物,人如潮涌,营业额直线上升,等一段另一个商厦开业了,人们就又涌向那里,人们总有喜新厌旧的习惯。这玉龙商厦坐落在本市的黄金地段,刚开业不到一年,所以生意正处在浪尖上。任凭他们三人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了观光电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四楼。四楼是一个大厅,那里货架呈开放式,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机模型。正好成雁的弟弟在那里营业。
  成雁的弟弟叫成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人长得精明干练,从穿衣打扮来看是一个很另类的人。任凭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热情地地带着他们将货架上的手机看了一遍,他问任凭:“你想要什么价位的?”
  任凭说:“两三千块钱的吧,也别太好了。”
  徐风在一旁插话说:“要买就买个最先进的,要不等一段时间又落后了,还得换,太麻烦。你这最好的是什么机子,拿来看看。”
  “最好的应该是摩托罗拉V998了,5888元。”成名边说边拿来一个模型。
  “你给便宜点啊,成名。另外还得保证质量和售后服务。这是我们新来的任处长,正是我的顶头上司,伺候不好了他可给我小鞋穿,他给我小鞋穿我就给你小鞋穿。”成雁半开玩笑地说。
  “别这样,别这样。人家这是生意,还得赚钱,要不人家喝西北风去?只要买个放心就行了。”
  任凭这人就是心软,平时买东西他不喜欢跟人家讨价还价,即使还价也不会杀得很低,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给人家少了人家不高兴。”老婆经常用这句话来讽刺他。
  “拿吧拿吧,拿个没开封的。”徐风等不及了。
  他们买了手机,就到卖包的地方花800多元买了一个鳄鱼牌手提包,又花1000多元买了商务通。这时张亮打电话说大家已经在杏花酒店8包等候了。
  出了玉龙商厦,天已经黑了。此时华灯初上,把整个市区照得绚丽多姿,几家高档饭店都在楼下安装了霓虹探照灯,将一个个饭店门面照得象皇宫一样。但最显眼还是新近落成的市政府大楼,从上到下都有霓虹灯照耀,简直象个衣着光鲜的新娘。任凭看着自己刚刚购置的行头,不禁又感慨起来。今天他花掉了公款七八千元,相当于农民七八头牛的价值,小小的一个黑提包就装着几户农民一年的收入。自己真是腐败了。想想自己小时候上学,父亲为自己上学的一元学费借了三家才凑齐的情景,不禁落泪。他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况且又好怀旧,这是他前进的动力,但有时也令他满足,从而影响他的进取心。这大概是个辩证的关系吧。
  任凭忽然想起应该给妻子乔静打个电话,于是从包中掏出刚刚买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后乔静就接了。
  “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晚一会儿回去。”
  “有事吗?我已经做了你的饭了。”妻子好像不太愿意他在外面吃饭。
  “有事。推不掉,回去再说吧。”任凭不想当着成雁和徐风的面和妻子说那么清楚。好像这样有失一个男子汉的尊严。
  打完电话,任凭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任处?”成雁可能看到了刚才任凭眼中的泪花,试探着问。
  他俩坐得很近,她的问话让任凭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
  “想起了小时侯的事情。”任凭说。
  “小时侯你很苦吧?”成雁好奇地问。
  “说起来话就长了。小时侯在农村啥苦没吃过?就说吃的吧,黑窝窝头象猪肝一样,又没有菜,只好就着辣椒水吃,就这吃得还很香。当时我们那里有段顺口溜,说是‘好面馍夹肉,越吃越瘦;窝窝头子夹辣椒,越吃越上膘。’现在想想,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再说穿的,举一个例子你就知道个大概了。那时我一冬天就一条小花棉袄,况且这条棉袄已经穿过了两个冬天了,烂得补丁摞补丁了。没办法换,最后穿得前面结了一层袼褙,老师有一次给我开玩笑,说你兜里有火柴没有?我说没有,你要这干么?老师说他想吸烟,他觉得我的前襟子可以化着火柴了。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任凭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好像这事就发生在昨天,实际上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是啊,三十多年,恍如一瞬间就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
  “但是贫穷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好事,他能催人奋发。象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成才的?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有一定道理的。”
  听她这口气像是在城市长大的。
  “你是在中州市长大的吗?”任凭忍不住问。他觉得成雁能知道孟子的这句话,说明她是念过书的。
  “我?不是。我的经历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她故意卖关子道。
  “得了吧,小小年纪,你有什么复杂经历。”任凭还想继续向下问,这时轿车转弯进到一家饭店的院内,显然是杏花酒店到了。任凭和成雁、徐风他们下了车,看到院内停满了豪华轿车,大约有四五十辆之多,大部分是国产奥迪、桑塔纳之类,也有少量的面包车。看来公款吃喝者居多。任凭在调研局时对此是相当反感的,总觉得这些事情是犯罪。但现在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了。往往愤世嫉俗之类的事总是那些旁观者做出的,一旦福祉降临到自己头上,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他们从院内向正门走去,任凭趁机观察了一下这家酒店的规模和周围的环境。
  它坐落在闹市区的一角,是激流中的一个小小漩涡,规模中等偏大,临街一面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上面是本市著名的一名书法家书写的“杏花酒店”四个大字,中间是实体的字,字周围用霓虹灯管包就,有红黄绿紫四种颜色,灯管从上至下依次循环闪烁,很是醒目。整座小楼有五只大的探照灯照耀,像泊在港湾里一艘载客待发的巨轮。主楼后面分别是两座配楼,呈东西、南北走向和主楼共同围成一个大院。两座楼上分别上书“桑拿”、“茶楼”、“KTV包房”等字样。
  张亮已在门口迎接,看见任凭后招手示意。任凭他们三个人走进酒店宽大的玻璃门,只见三四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胳膊如嫩藕、身穿高开叉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迎将上来,听说已经定了座,有两名小姐一左一右引导着走向左边的旋转楼梯,楼梯上铺着高级压花红地毯。任凭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一楼,只见一楼是一个开放式的大厅,大概有二十几张饭桌依次排开去,已经坐满了男女食客,有的推杯换盏,有的大吃大嚼。任凭随旗袍小姐上到二楼,绕过吧台,又穿过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上书“贵妃厅”的房间外,小姐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一扇门,一手做个引导的姿势,口中轻声说道:“先生,您请——”原来裴局长已经到了,正和处里的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个小方桌边打扑克,见任凭过来,只好散摊,其中一个人还恋恋不舍地要打完这一盘。
  裴局长拉着任凭的手说:“欢迎欢迎!”然后又转过身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是办公室李主任。”
  李主任过来和任凭握了握了手。然后说:“我叫李正,是给大家搞服务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提出,鄙人一定尽力效劳。”
  大家说着就落了坐,裴局长职务最高,又是主人,毫无疑问坐了上首;李主任和任凭分别挨着裴局长左右两边坐下,其他依次是张亮、成雁、徐风、小黄、小黑、小白等业务处的工作人员,共有十几人。这个房间大概有五六十平方米大小,中间放置一张直径约三米的大圆桌,桌上置玻璃转盘。这张大桌约占房间的一小半面积,另一半面积分别放置着大屏幕彩电、组合音响、真皮沙发、茶几等,房间的一角是男女卫生间。房间装修得很豪华,地面铺着暗红地毯,墙四周贴着高档墙纸,天花板安满了大大小的灯。任凭在调研局当了两年处长,大小饭店也进过几家,但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豪华的饭店吃过饭。过去他们那里接待客人,大都在机关事务局办的食堂里就餐,那里也有包间,但都是简易的,是专门为那些穷单位招待而设的。吃饭的标准也比较低,一般连酒水也就二三百元钱一桌。
  那时他们的领导有几怕:一怕来客人,因为一来客人就要花钱;二怕过年过节。
  过年过节各单位都给职工办福利,发钱发物。还互相攀比,发少了就会觉得比人家矮了一等。三怕搞公共活动。比如说市里组织大型歌咏比赛,不参加吧,市里不依;参加吧,起码得给职工弄身衣服穿穿吧。像财政、工商、税务这些部门都趁机发一套高档毛料西装,价值三四千元。黑不黑也得有那一道,只好量力而行给每人买了一身六十元一套的运动装。真是穷家难当啊!
  任凭正在想着,八个凉菜四荤四素已经上齐了。裴局长高叫倒酒,小姐将一瓶五粮液倒进酒壶,依次将每人的酒斟上。到了成雁跟前时,成雁说她不喝白酒,让小姐拿饮料,还有几位女士也提出要喝饮料。这时李主任站起来说:“今天都得喝白酒,谁不喝谁就等于不给任处长面子,也等于不给裴局长面子,我说的对不对,裴局长?知道这酒什么价吗?368元一瓶!比小磨香油贵得多!”
  小姐都一一斟上了酒。裴局长端起酒杯看着任凭说:“本来连局长也要参加今天的晚宴,但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他嘱咐我做个代表,我在这里代表连局长,代表局党委对任凭同志到我们局工作表示热烈欢迎!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大家把它干了!”说罢,自己一饮而尽。
  任凭也将自己的酒喝了。他虽然不是十分能喝酒,但应付个小的场面还是可以的。刚才他听裴局长说前半截话还挺顺溜,听到“有朋自远方来”时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可见这个裴局长卖弄学问没卖弄到点子上。
  大家都喝了,就剩成雁的酒杯满满的,这时李主任又站起来说:“成雁,你咋恁特殊?喝了喝了。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成雁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不会喝酒,真的。我从来就没喝过白酒。我闻到白酒味就头晕。实在对不起,主任。”
  “知道酒中四杰不知道?一是红脸蛋的,二是扎小辫的,三是揣药片的,四是戴眼镜片的。四杰你可是占了三杰啊!你比我们都能喝。”李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劝酒也许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功。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齐声说该喝。成雁很难堪,也许她真的不会喝酒,如果她能喝一杯酒她早就喝了。从一天的接触中,任凭觉得她是一个文静娴雅的人。
  他从心里对他抱有好感。
  于是就给她圆场说:“李主任,算了吧,可能她真不能喝酒。”这一说,李主任又找到新词儿了:“你俩啥关系?你恁护着她!”
  “她是我的部下。怎么,替部下说话,错了吗?”任凭从容地回答。
  “好好,那你替你部下把这杯酒喝了。”
  “喝了算不算?”
  “算!”
  “好!”任凭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末了又故意喝得吱吱直响。这时成雁感激地看着她。他在放酒杯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成雁,两人的目光相遇,成雁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任凭是最讨厌别人劝酒的,他觉得这事儿关系到人权问题,人在酒桌上有喝酒的权利,也有不喝酒的权利,你何必强迫人家喝酒呢?但这种理论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在中原地区,劝酒被认为是一种礼貌行为,是为了客人好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开始活跃起来。任凭当然是喝酒的主角,大家纷纷给他敬酒,说着场面上的恭维话,不一会儿就喝得脸红脖子粗了。其次的中心是裴局长,但他是最高领导,他要是不喝别人也不好很劝。但是好像今天他兴致很高,也是频频举杯。最活跃的是李主任,在饭桌周围来回穿梭,该碰酒的碰酒,该敬酒的敬酒。任凭趁李主任和别人喝酒的机会,抓紧时间吃菜。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竟有十五六盘之多,少部分自己见过的,诸如牛肉、西芹之类,大部分都没见过,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是闷着头吃。这时开始上汤了,只见那位领班小姐端一碗粉条模样的汤先放在裴局长面前,又依次放在任凭等人面前各一碗。这时裴局长招呼任凭和正在劝别人喝酒的李主任:“喝汤了,喝汤了,粉丝汤!”任凭端碗喝起那碗“粉丝汤”来。喝了一口,觉得那粉丝好像很筋,很滑。他不禁小声问也在低头喝汤得成雁:“这粉丝汤怎么这个味?”
  成雁一口汤“扑哧一声”吐在了碗里,赶忙从桌上拿了一片餐巾纸擦着。任凭自己觉得说外行话了。成雁笑了一会儿,忽然用右手掩住嘴说:“这是鱼翅汤,一碗一百多块钱呢!”
  我的天!任凭惊得目瞪口呆。鱼翅汤他以前是听说过的,总以为那是招待外宾用的,没想到今天自己竟享受到了,再者,这汤又是这么贵,味道也不是特别出奇,自己觉得是一种犯罪。他想着喝着,一碗鱼翅汤还是很快进肚了。
  5
  晚宴结束的时候,大概晚上九点,任凭想着妻子乔静交待自己要早点回去的话,站起身来说:“谢谢局长、主任,天不早了,我就告辞了。”
  这时李主任说:“任处长,下面还有节目,裴局长请你洗澡。”
  任凭还要坚持回家,这时裴局长半笑着说:“怎么,我请不动你?”
  徐风也在一边说:“去吧,去吧。局长请客,这可是你的荣幸。”任凭觉得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真的不合适,只好从命。成雁、张亮等业务处的各人都推托自己有事先走了,其实是识趣离开了。
  因为象这种场合,明摆着是请任凭的,别人如果硬是去了,也没什么不可,但会被人认为不识相。
  任凭、徐风、裴局长还有裴局长的司机小周,跟着李主任下了楼梯,穿过后院,只见一座二层小楼,上写“桑拿部”,他们上到二层,对着楼梯是一个长方形的巴台,巴台旁边是一排鞋架,象是商店里的电视墙,巴台里面站着一个约三十多岁的妖艳女人,给人感觉脂粉擦得很厚,象是要掉下来渣子,嘴唇很红,好像沾了鲜血。见有客人来了,马上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嘴里一口白牙特别引人注目。
  李主任招呼大家一一换了拖鞋,要了五份毛巾、肥皂、洗发水、搓澡巾、一次性裤头等物件,又招呼服务生开了两个房间,大家开始了清洗运动。
  这家饭店的桑拿部规模很大,包间大概有几十个,大厅里大概也有二三十个铺位。浴池和桑拿房都在一楼。坐在桑拿房里的任凭,好像走进了炼狱,直觉浑身上下象虫子爬的一样。不知是谁发明了这玩意儿,据说是从泰国传入中国,泰国是属于热带地区,平时炎热的天气就够人受的了,为何洗澡的时候再要经受一次热浪的洗礼呢?真是不可思议。任凭第一次洗桑拿是在一个低档的澡堂,一次五元钱。那个澡堂的供暖设施太差,冬天把人冻得发抖,而桑拿房里却很热,好像外面是数九寒冬,里面是三伏盛夏。所以他对桑拿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任凭大汗淋漓,出去冲了个澡,这是李主任招呼他说:“搓搓背吧,现在还有一个搓背工。”
  任凭赶忙说:“你先搓,你先搓。”
  两人又推让了几次,最后还是让李主任先搓了。李主任毕竟比他大几岁,从礼节上任凭应该让着他。
  任凭基本上洗完了,正在无事可做,忽然看见浴室的墙角有两个浴缸,呈弯曲状,每一个能容纳两个人。浴缸里的水呈碧绿色,大概是水清的缘故。任凭跳进了其中一个浴缸里,水温不热不凉,他将身体侵入水中,开始眯缝着眼养神。
  他瞥见裴局长、李主任、徐风、小周几人都赤条条地平躺在搓背的床上,个个都满身肥膘,尤其是裴局长,更是大腹便便。不知怎么的,任凭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大人煺猪的情景。小时候每当过年,生产队里养的猪就要杀了分给社员,屠夫手持木棍猛地向猪头上抡过去,猪当即倒地,众人七手八脚将猪抬到院子里的大锅台上,屠夫便手持尖刀从猪的肋下刺向猪的心脏,早有人拿盆子将猪血接了,再将整个猪体放进半滚的水中,等猪全身都被烫了一遍,再抬出放到一个大门板上,几个年轻男劳力用刀刮猪毛。被刮掉毛的猪,白白亮亮,颤颤巍巍,真象现在搓背工搓的人体。
  看着这几个人,心中不禁偷偷地笑。别看平时都人物人六的,头上有这长那长的桂冠,现在衣服一脱,都大同小异,都是百十来斤。那些帽子都是人为地戴上的,实际上只存在于人的心中。
  大家搓完了背,都回到包间里休息。任凭进到房间里,见徐风正躺在床上看电视。
  “你的传呼响了好几次,大概是谁有急事找你。”徐风说。
  任凭从柜子里拿出传呼看了看,见上面已有四个传呼,号码都是自己家的,最后一个是汉字的,上写“乔静请速回电话。”任凭看了看传呼上的时间,已经是十点了。可能妻子乔静等急了。
  他取出新买的手机,给乔静回了电话。乔静在电话里说也没什么,就是他不在她睡不着觉。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准备穿衣服。已经十点了,真是有点晚了。在调研局上班的时候,他回家都是很准时的,因为他每天都要接自己上三年级的女儿。那时的他是三点一线式的,家里、单位、学校来回穿梭。
  这时服务生进来了,手中拿了两套类似于睡衣之类的衣服,请任凭他们去按摩。任凭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按摩他是按过的,那是在盲人医院,但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揉搓按压,觉得一百个不舒服。就说:“徐风你去吧,我打的回去。”
  徐风把电视声音关得小了一点说:“那怎么行?不说你是领导,我是兵,就说裴局长的面子你得给吧?任处长啊,这事你经的还少,不,我说错了,可能这事你比我经得多,比我的道行深。但是我认为你走了不合适。首先,今天是裴局长请客,李主任作陪,这两人在咱们局也算是个人物,得罪了谁都不合适;其次,能在一块洗桑拿,在一块按摩,这本身可以拉近你们的关系,既然他们跟你一块做这些事,就证明他们没把你当外人看,你要是中间走了,让他们怎么想?肯定是想着这家伙在防着他们,以后就再不会和你接近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假如几个人共同去偷东西,其中一个人半道却蹓了号,另外几个人怎么想?肯定想着那个人去告他们的状去了。”
  一席话说得任凭无言以对,看来人世间的什么事情复杂着呢,连当小偷都有很无奈的时候。干脆恭敬不如从命,今天就老老实实享受一回,看他还有什么花样。既来之则安之吧。想到这,他把衣服重新放到柜子里,接过按摩服穿上,和徐风一起跟着服务生出了门。服务生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那道虚掩的门,里面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几个服务生在那里看电视。只见刚才领任凭过来的那个服务生向另一个高个子服务生耳语了两句,那高个子服务生点了两下头表示会意,高个子服务生立即招呼任凭他们跟他走,原来的那个服务生退去。
  高个子服务生又推开里面的一道门,原来这是一个卫生间,里面放有洗衣机、拖把等物,上面扯了几道尼龙绳,尼龙绳上搭满了女人的乳罩、三角裤头。任凭正在纳闷,心想领到这厕所里按什么摩?只见服务生掏出钥匙开了厕所里面门上的锁,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任凭和徐风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大厅,大功率的空调吹得里面暖融融的。周围放满了真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二十多个妙龄女郎,个个都穿得坦胸露背,有的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任凭他们,有的则忸怩作态,故意摆出风骚的姿势。任凭从没见过这阵势,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还是徐风用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如梦方醒。这时服务生大方地说:“先生,请你们挑吧。”徐风也对任凭说:“老板你挑吧。”
  任凭看花了眼,象一只蝴蝶飞进了万花丛中,落到哪一只上好呢?怪不得昏庸的隋炀帝晚上挑宫女的时候用羊车拉着自己在宫女的门口徜徉,羊车停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夜,宫女实在太多,决定要谁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任凭想反正要决定,干脆用查数的方式,从左边数第六个,结果第六个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打扮得不算耀眼,但看起来却很白净,眼睛很大。姑娘得意地看了一眼其她同伴,站起来领着任凭进到里面的一个包间。这时徐风也挑了一个姑娘走进了包间。
  这里的按摩间大概有十几间,一个胡同进去,两边是门,房间里面除放有一张简易单人床外,别无他物。房间内灯光昏暗,房间与房间之间用木板隔开,根本不隔音。任凭只听见四周床在“唧唧”直响,女子故作姿态的呻吟,男人大声的喘息。他虽然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是能听懂这种声音的含义的。看来这是一个淫窝。
  这时白净姑娘已经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它的怀里,轻声地问:“请问先生怎么做法?”
  任凭推开姑娘说:“不就是按摩吗?”
  姑娘故作吃惊地说:“先生没来过这里?”
  任凭真诚地说:“没有,真没有。”
  姑娘嘴一撇说:“我不信。”
  任凭说:“我真没来过,谁来过谁是小狗。”
  姑娘可能相信了任凭的话,不再怀疑。她接着说:“这里虽说有按摩服务,象中式、泰式、法式都有,但主要是全套服务。你们刚才已经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要的就是这项服务。另外还有推油、打飞机等。”
  哎呀,有这么多种服务,姑娘说的好多自己听都没听说过。任凭试探着问:“你这姑娘有多大?你竟然懂这么多。”
  姑娘双手往腰间一掐说:“这叫业务熟练,象你们当官的不熟悉业务能行吗?”
  嘿,还真是的,现在真是改革开放了,干什么的都有一套理论。这时姑娘已将上衣脱去,露出两只象馒头一般滚圆的乳房,两只乳头红红的,象是在那馒头上点了两点红颜色。然后弯腰去脱下身的八分短裤。任凭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女人的裸体,即使是妻子乔静的也没有,因为和妻子做爱总是在被子底下进行,况且又是黑灯瞎火,现在突然一个年轻女子一丝不挂站在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愣,接着浑身开始酥麻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根不争气的东西开始苏醒,几秒钟内已将按摩裤顶得老高。姑娘把自己的衣服脱完后,就去脱任凭的衣服,任凭不好意思地躲避着,但是想想刚才徐风说的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将衣服褪掉。
  白净姑娘命令他趴到床上,他不知何意,只好按照做了。但实在是憋闷得难受,因为他的东西硬得厉害,压下去真怕压折了。他赶忙起来,白净姑娘见状笑得弯了腰,说还没见过你这么逗的男人呢。
  任凭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了,猛地象饿虎一样扑向姑娘,嘴巴如疾风暴雨般地在姑娘身上乱亲,下身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姑娘的体内,只觉得浑身一紧,一股液体从下面喷薄而出,自己象是从山顶上滑落下来一样瘫软在姑娘身上。直到姑娘使劲推他时他才醒来,看到自己的狼狈相,慌忙穿上衣服一口气跑到房间内,心跳得自己都能听见响声。
  任凭躺在床上,回忆起刚才的一幕,只觉得姑娘的两只大奶总是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耳朵不由得热了起来。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从前只是听同事们说起这些事,自己也曾在脑子里想象三陪女的样子,没想到今天自己竟成了帮凶。
  难道人就是这样变坏的吗?这时本地一家电视台正在播放本市公安机关突击抽查娱乐场所的情景,一群三陪女被抓获了,在摄像机的镜头前,个个打扮妖冶的姑娘纷纷将头向下勾得象豆芽,看来他们自己也认为这种事情不大光彩,要不怎么不昂头挺胸地面对镜头呢?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徐风回来了。他一见任凭就说:“你出来得太早了,真亏了那三百块钱。”
  任凭诧异地问:“三百块钱,怎么回事?”
  “你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台费吗?今天这三百块钱就叫台费。小姐在这里工作叫坐台,小姐被客人领出去叫出台,小姐的小费就叫台费。也不知是谁起的名字,也没有写在课本上,反正大家都这样叫。还有,这坐台有坐高台和平台之分。”
  徐风越讲越来兴趣,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
  “什么平台高台?”任凭好奇地问。
  “这是内部的行话。所谓坐平台就是泛指那些三陪女只陪跳舞、搞正常的按摩等,不和顾客睡觉;坐高台就是和顾客发生关系。”徐风不厌其烦地解释着,“看来在这方面你还真是个处男哩。”
  任凭真不知道,徐风在这方面的知识可真是够丰富的。也许见多识广,司机这个职业就是这样的。徐风又问:“你搞事了没有?”
  任凭不好意思地说:“也算吧。”
  徐风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你肯定很紧张。人第一次干这事都这样。我第一次干这事的时候才气人呢,那东西死活不争气,没办法,结果白白浪费了一百元钱不说,还让那个小姐奚落了一番,说我有病。但是今天这可是高档的,还是全套服务。”
  “徐风啊,我问你个问题,这全套服务到底什么意思?我刚才也听那个姑娘这样说。”任凭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这个问题可是绝对隐私啊,不过我看你也不是那假正经的人,都跟你说了吧。这全套服务,我也有幸遇到过几次,东北人做得最好。第一是舔,先用舌头舔后面,从脖子、耳朵到脚跟;再添前面,也是从头到脚。第二是吹,即是吹箫,吹箫又分干吹和湿吹两种。我刚才的那位姑娘做的是湿吹,湿吹又分冰火三重天,冰火五重天等等。冰火几重天你不知道吧?我估计你不知道,干脆给你讲完算了,省得你再好奇地问。所谓冰火就是三陪女在吹箫的时候旁边放两杯水,一杯是热水,一杯是凉水。喝一口凉水吹上一会儿,将凉水吐掉再喝热水吹,如此反复几次就是几重天。这些进行完了,最后才是正常的打炮。”徐风讲得很拗口,最后不得不将话说得很慢。
  任凭听着,真象是听天书一般,听到最后,他有点恨起男人来。男人们真不是东西,正常的男女关系也就罢了,还想出这么多花样来,简直是对女人人格的践踏和蹂躏。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些女人们怎么那么不顾廉耻,干些猪狗不如的勾当?都是金钱惹的祸,商品社会中将人异化成了金钱的奴隶,使人对其顶礼膜拜,就象原始社会中人们崇拜图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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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凭坐上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了,此时街上的人已经稀少了,虽说是春天,但寒意未消,所以人们的夜生活还不是那么活跃。有几家歌舞厅的门还开着,服务生在门口守望,偶尔有客人出来,服务生忙着笑脸相送,那些客人坐上等在门口的出租车,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任凭坐在车子的后坐上,听着车里音响播放的那首六七十年代流行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天的生活在他的脑子里过起了电影。粗略算来,自己今天消费七八千元,不,加上吃饭洗澡的钱恐怕超过了万元。自己的月工资是多少?一千多元。怪不得人们都挤扁头地想去当官,原来当个有点小权的官真比普通工薪阶层好过得多了。都说当官的达到了四个基本原则:“喝酒基本靠送,抽烟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任凭虽没有到那一步,但是根据今天的观察,他是相信这几句话的。刚才自己在桑拿房内的行为真是堕落,自己不但做了那种事,还对徐风讲的东西很感兴趣,频频发问。自己真对不住乔静,他和乔静虽说没有多少感情,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自从和她结婚后,任凭还没有动过别的女人。妻子虽说不象电影明星,但还算得上是端庄秀丽的那一种。今天回去要是乔静问起来该作何解释呢?
  这样想着,自己的家就到了。徐风将车停在楼下,问:“明天我几点来接你?”
  “八点吧。咱们单位现在几点上班?”任凭问道。
  “八点半上班,八点十分从这走就不晚。”
  任凭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用骑自行车了,他的思维老是停留在骑自行车时代。过去他八点从家里走,路上骑车二十五分钟,累得浑身是汗。现在虽说比原来单位还远一点,但是有了代步工具了。看来徐风说得对,就按他说的办吧。他安排了徐风两句,就下车和徐风告别了。
  他夹着包上了楼,心想乔静早睡了,干脆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
  里间里的门虚掩着,女儿房间的门关着,不用说女儿早睡了。可是自己房间里还亮着灯,妻子正躺在被窝里看一本小说之类的书。见任凭回来了,她把书向床头柜上一放,折身就坐起来了。
  “当官就是不一样啊!”乔静打了个哈欠,边起来上厕所边不无讽刺地说。
  “没办法呀,第一天上班,同志们热情款待,盛情难却。”任凭尽量说得合情合理一些。乔静坐在马桶上,只听见“雨霖铃”之声过后,旋即起来用水冲一下,走出卫生间,她指着墙上的表问:“请问现在几点了?”那只钟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二点十分。
  任凭双手一甩说:“有什么办法呢?几个人热情很高,吃过饭还要和我玩扑克牌,打双升。要是不来吧,怕伤了弟兄们的感情。”男人在这种事上真是说谎的高手,任凭不假思索就说得很流利。
  乔静见任凭说的合理,就不再追问,于是就脱衣上床,同时催促任凭说:“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任凭本来心就虚,妻子又要他赶快睡觉,他越发不自在了,踅进了厨房装作找东西吃,见灶台上都是剩饭、剩菜之类,他夹一口青菜放在嘴里嚼得恨响。妻子说:“你没吃饱吗?你还吃的高级宴席呢,怎么不吃饱呢?”
  “吃饱了,但是打牌又打饿了。”他继续敷衍着。
  “你们男人就喜欢打牌,简直是浪费生命。有时间看看书也比那强得多。”
  妻子认真地说。
  “喝酒打牌可以交流感情,你没听说过手谈吗?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光坐在屋里读书能认识人吗?怎么处理同事之间的关系?”任凭踱进了卧室,嘴里还吃着东西。他这样转了一圈以后情绪稳定多了,于是就开始宽衣睡觉。这时乔静也将衣服脱了,只剩下胸衣和三角裤。二人钻进被窝里,乔静就向任凭依偎过来。
  要是在平时,任凭见此情景会立即发动起来,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无动于衷。
  可能是自己已被那可恶的三陪女掏空了?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乔静那么主动,自己总不能躲开吧?于是假装和她温存,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揽在怀中,但下身就是不听使唤,虽百般刺激依然软如面条。最后任凭不得不无奈地说:“今天不行,可能是我喝酒喝得太多了。”
  “你原来喝了酒以后很厉害的。”乔静娇嗔着说,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她对性的羞涩感越来越少了,现在她慢慢地已经敢于大胆地追求了。
  “那是喝得少,喝得多了就不行了。喝多了就麻醉了。”
  男人喝酒多了确实是不行的,任凭在这方面是有体会的,为此他常常怀疑《金瓶梅》上描写的西门庆酒后淫乐的真实性,据此他还推断作者在性经验上不足。
  但是任凭今天没喝多,即使喝多了,几个小时已过也该醒来了。乔静吃了个闭门羹,气得身子一翻给任凭一个屁股,闷闷不乐地睡去了。任凭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才女勾情
  1
  任凭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看看身边的妻子,被窝里早已空空,原来他起早送女儿上学去了。想起昨天和徐风说的八点钟来接自己的话,赶忙连滚带爬地起来穿上衣服,用水抹拉了一下脸,又飞快地在牙刷上涂了一点牙膏,放进嘴里来回胡乱刷了几下,又拿起电动剃须刀在嘴周围扫了几下,算是洗漱完毕,抓起领带和手提包就走,整个过程只用了五分钟。到楼下见徐风的车还没来,便可笑起自己来。也真是的,自己是处长,司机即使来了,自己也可以拿拿架子,让他等上十分八分的。何必要自己等他呢?
  这时徐风驾着那辆墨绿色桑塔纳轿车来了,任凭看看传呼上的时间,正好八点十分一点不差。
  也许司机都是这样的素质吧,时间掌握得好。任凭上了车,徐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领导。任凭说,是我下来得早了,你来得很正点。任凭坐在自己的车上想,以后再不用骑个单车风里来雨里去的了。原来他是坚决支持车改的,曾对黑龙江省的某个城市公车改革大加赞赏,现在看来那种改革最好不要在本市进行,因为自己已经成为既得利益者,再改就改到自己头上了,有谁愿意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一块给别人吃呢?
  任凭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又坐在老板椅上感受了一番。感觉很好。这时成雁敲门进来,拿起一只拖把到卫生间去了。她今天换了一套暗红色的套裙,脚穿一双高腰皮鞋,看起来更加娇艳,身段更加婀娜,也很性感。任凭又忍不住自己责备起自己来,对自己的部下怎能这样想呢?但转念一想,美的东西世界共享嘛!
  假如一个漂亮女孩走到大街上,那么她就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亮丽的风景,她可能就对提高这座城市的品位做出了贡献。成雁从卫生间回来,边拖地边和任凭唠嗑。
  “昨天晚上真得感谢你呢,任处长。”成雁眼睛扫了任凭一下又收回来。
  “谢我什么?我又没给你办什么事。”任凭说着起身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旁去倒水。
  “你昨天帮了我的大忙。”成雁说。
  “是喝酒的事吗?那在酒场上是很正常的事儿。”任凭边倒水边说。
  “你不知道,我是最怕喝酒的,尤其是白酒。我喝了以后浑身起红疙瘩,两三天下不去。”成雁停止了拖地,双手拄在拖把的把子上。
  “那你怎样感谢我呢?”任凭也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让我想想……我请你吃饭吧。”成雁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说起话来快要语无伦次了。
  “算了吧,让你请我吃饭,还不如我请你呢。”任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老板椅上逍遥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样说定了。”成雁说完话就去涮拖把去了。这时徐风进来了,手里拿了一把报销的单据递给任凭,大概是昨天的购物发票。这时成雁又进来拿起抹布擦桌子,任凭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发票,发现那张手机发票变成了7888元,就随手将那些发票放进了抽斗里,想等成雁走了以后再问徐风怎么回事。
  成雁先将任凭办公室里的沙发、盆架、书柜等擦了一遍,重新涮了一下抹布,就又过来擦老板台,这时房间里就剩任凭他们两个人了,他看到成雁袅娜的身段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双乳在上衣里面不安分地颤来颤去,隐隐约约,象是雾中的两座山峰,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山上的花草树木,一捋青丝从她的白玉般的脖项中斜出,遮住了左边的半个脸,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任凭又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拿了一张报纸来看。这时他偷偷地瞥了成雁几眼,发现成雁的双颊已经飞满了红云,也许她也象自己一样有些不好意思?也许……自己真是没有定性,都三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成熟呢?很多书中的大人物都是泰山压来色不变,而自己见到一个小女子在面前就这样心荡神驰,怎么能成就大事?也许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情怀。
  正胡思乱想着,成雁已将自己的板台擦好了,她又将抹布等东西收拾停当,就轻声打个招呼走了。这时他才想起抽屉里的票,随手给徐风拨了电话,刚放下电话徐风就过来了。没等任凭发话,徐风就开口说:“任处,有个事情,本来应该先向你汇报,但当时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就只好先斩后奏了。”
  任凭和蔼地说:“你直说吧,都是弟兄们,不要外气。”
  徐风接着说:“买手机的钱本来是5888元,但开票时我让他们多开了2 000元钱,这主要原因有两条,一是原来的处长在的时候有这个惯例,因为有些票据是没办法报销的,只好平时报销的时候多报一点,二是你们当领导的应酬较多,手里也得有个活便钱。万一同事朋友有个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怎么办?都在家里的帐上支出,嫂子岂不是有意见?再说,那样也显得自己太没本事,什么钱都从家里拿。”
  任凭又遇到了新问题了。打从昨天到这个大厦来上班,他就不断遇到新问题,这些问题有的牵涉操守,有的牵涉纪律,有的牵涉法律。但有一点,这些问题大都跟钱有关,要么是怎样向外支出钱,要么是怎样分配钱。说实在的,任凭并不是一遇事决断的人,他总要先将事情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今天这事他刚才在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正过来想,这种行为叫什么?不是贪污吗?自己向来都是很清白的,能在这个问题上玷污自己吗?但反过来又想,两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要是自己硬要将这票重新让徐风去开,徐风会怎么想?他以后有什么事肯定就不和自己交心了,况且还会在处里的其他同志那里说自己的坏话,这样自己这个处长就成了孤家寡人。任凭向来和别人共事都是共心的,他不喜欢虚假的一套。唉,算了吧,还是按惯例吧,俗话说,前边有车,后边有辙,萧规曹随最好,这样既省心又落好儿,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他一边说着:“这情况我知道了。”一边将那几张发票拿出来,一一签上“同意报销”字样,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在签字的过程中他还发现商务通和手提包的钱数也分别多了三四百元,心里明白,也没再说什么。
  徐风拿上票,到财务室小曾那里换来了钱,旋即又转回来。徐风将任凭的门反锁了,就掏出那2800元钱来。他拉开任凭的抽屉将钱放进去。
  任凭感到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处里的钱,先放到你那里管着吧。”
  说着就将钱拿出来往徐风手里递。
  徐风不解地看着任凭。可能他觉得任凭很奇怪,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不开化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钱交给你就是让你分配的,三七开,四六开都行。给多少自己要多少,自己不会说个不字,也不会觉得心里不平衡。但他偏说这是处里的钱。
  怎样开导他呢?还是用惯例点拨他吧。想到这里就说:“以前的处长都是当时就处理掉。”
  任凭想:又是以前的处长!看来自己这个处长总得活在他的影子里了。但既然已经按惯例了,就按到底吧。又一想,怎么个分配法呢?是和徐风两人分还是和成雁三个人分呢?还是两人吧。这事就徐风一人经手,成雁虽然去了,但她并不知道票的事。再说,怎么分好呢?干脆二一添作五,省得徐风心里不平衡。他将钱分作两部分,一半放进自己的抽屉,一半递给徐风。
  徐风推辞着说:“不行不行,我不能要那么多。”
  任凭站起身来说:“拿着吧,你哥就是这样的人,见见面,分一半。”
  徐风又让了一番,就将钱装进了上衣兜里。说不尽的感激话,还说跟着这样的领导有干头,然后就出去了。
  任凭将钱放到了中间抽屉里,又觉得不合适,又转移到下面的抽屉里锁好。
  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看着,思绪却翻飞起来。以前他在工作中跟钱打交道少,所以也就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以前一个单位就一个大帐,每年审计局还要审计。
  再说一个月的进出除了工资外,其它的钱也就几千元。随便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来腐败得有条件,有温床。他胡乱地翻着当天的晚报,突然有个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消息的题目是《只因无钱酿惨剧,下岗职工上吊死》,他向下看起来,只见那报上写道:(本报讯记者梁红人报道)本市国棉八厂下岗职工柳钦佩因十元钱和妻子发生口角,柳一气之下竟自挂东南枝,被人发现后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早上,柳钦佩在送儿子上学的路上,儿子提出好久没吃过肉了,中午想吃肉丝面条,柳当时没带钱,送过孩子回家后在抽屉里拿了仅有的十元钱到街上买了面条和大肉,自己将饭做好后等儿子和在某公司打零工的妻子回来吃饭。谁知妻子回来后竟大发雷霆,说那十元钱是给孩子准备的学费,他不应该拿去买肉。二人因此发生口角,妻子情急之下,挖苦丈夫下岗没本事挣钱,丈夫柳钦佩受不了这个羞辱,当天夜里在租房居住的院子里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
  为此,记者提醒广大下岗职工,下岗莫失志,要自立自强,创造一片新天地。
  下面还配发了评论员的一篇短评。任凭感到震惊的是,报上的名字和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的名字竟一字不差!难道真是那位同学吗?又一想,不可能。那位同学在大学里是很有才气的,经常发表文学作品,虽然毕业时分配到了工厂,但最近自己还见过他,当时他慌里慌张地到自己在调研局的办公室,说自己正在考研,去书店买书,但带的钱不够,就差十元,任凭当即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给他,他说用不了那么多,后来任凭从同事那里借了十元钱给他,他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还说这钱等两天一定送来。怎么会是他呢?中国人太多,可能是重名重姓吧。但是报纸上的许多特征都象自己的那位同学,比如说“儿子上学”、“国棉八厂”等等。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他正要拿电话,电话却响了。他拿起了话机。
  “老任吗?我是李南山,你老兄到了个肥地方也不打个招呼,害怕请客吗?
  晚上你得安排!“
  原来是大学时的同学李南山,他和任凭一个寝室,只因人长得帅,人送外号“南山一棵松”,简称“一棵松”。他老家就是本市的,因为毕业有熟人,当时直接分配在市司法局,现在已经是人事处处长了。
  “调动比较快,我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前天组织部通知的我,昨天就来报到,今天是第一个接到咱们同学电话。”
  “别谦虚了,我知道你的能力,不说这个了。柳钦佩死了,你知道吗?”电话那头的李南山说得很简单明了。
  “难道真是他?”任凭震惊地说,“我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一个叫柳钦佩的,因为十元钱和妻子生气自杀了。我想不是他,他不是在考研吗?前天还借我十元钱买书呢。”
  “你和他接触少,所以不知道他的情况。这段时间他们厂裁员,实行内部双向选择,他就被选掉了。他老婆没有正式工作,在一家公司搞卫生,老板心黑,又不给钱。没办法只好到处举债,他都借我十几次钱了,刚开始和向你借钱一样。”
  李南山说。
  “我还真不知道这情况。那咱什么时间去他那里看看好吗?撇下孤儿寡母,真是怪可怜的。”任凭真没想到,同是一班出来的学生,有的发财,有的当官,有的穷困潦倒而死。
  “好吧。那就今天晚上去?晚上你有时间吗?”
  “晚上……有有。”
  “那就一言为定。”
  任凭放下电话,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一上午坐立不安。他接了好多电话,大部分都是打电话祝贺的,有老同学、老同事,也有和自己只有一面之交却死死盯住自己的趋利着。无非是说些好听的话,场面上的话而已。在当今这个社会上,人就是一架机器,你不得不受别人的操纵,别事的操纵,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有谁能象东晋王徽之雪夜访戴逵那样“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呢?又有谁能象李白诗里写的那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人都要为鼻子底下的那一横而活着,为口腹之欲而活,所以不得不隐忍好多种欲望。
  2
  下午还不到下班时间,任凭就想着去看柳钦佩的事,于是从抽屉里取出五百元钱装进提包内,快到六点时他叫徐风下楼,然后到司法局接了李南山。南山虽然比前两年稍胖,但依然英俊潇洒,个子有一米七五上下,不高也不低,戴一付金边眼镜,脸蛋漫长,皮肤白而不腻,头发中分为二,不知这种形象在女孩子眼中怎么样,反正在任凭眼中他是标准的美男子。但是有一个铁的事实,李南山的艳遇远比任凭多得多。因为任凭身高才一米六八,照时髦女郎的说法是三等残废,脸蛋又是温柔敦厚的圆形,不大受女孩子喜欢,所以他总是羡慕李南山,大学时李南山刚开始年龄小,不开化,常常有漂亮女生找上门来,他总是以礼相待,从没有非分之想,有时候女生提出和他去看电影,他就推托说要上晚自习而婉拒,而任凭是老大哥,当然在男女之事上成熟得早一些,于是就趁机想揩点油,说他不去我去,我请客。女生有时拉不开脸面,就跟他去了。但是往往是走到半道,那些女生就找个理由开溜,弄得任凭的信心大受打击,好多次发誓以后再也不想女人了。可是发誓归发誓,没有两天就又做梦和女孩子亲热,醒后发现内裤上有热热的湿湿的腥腥的东西。
  后来上了大二,李南山就开始有这种意识了,这大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任凭的性知识讲座。任凭虽说是农村来的学生,但是他对性感兴趣,常常看些《生理卫生》、《新婚必读》之类的东西,高中时有幸看到了手抄本的《少女之心》,况且还大着胆子进行了改写和演绎。那时也就这些书可供参考,当然他也知道有个弗洛伊德,有个蔼理士,但那是后来的事了。凭着那几本小书就可以蒙那些尚在性朦胧阶段中的学弟,晚上熄灯以后,任凭就开讲,但是只讲十几分钟就嘎然而止,弄得那些正支棱着耳朵听的可怜的学弟们百般哀求,他才饶上一段。
  就这样讲座开了一个多月,他们寝室的同学个个都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寝室室友的恋爱成功率大大提高,他也成了班里男同学中的“香饽饽”。现在想想也确实有些可笑,但是在那性教育严重缺位的年代里,任凭还真开了这方面的先河,如果有什么野史稗史的话,还真该给他记上一笔。李南山在大三的时候,同时和三个女孩谈恋爱,有两个是外地的,经常鸿雁传书。一个是本校低年级的,李南山的星期天主要是和她共度。下课以后,任凭和其它同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没有李南山的恋爱信,一旦发现,大家一哄而上抢夺之,李南山当然最着急,也参加无奈的哄抢,但是信到他手里可能已经是皱皱巴巴了。于是拆开信后,他就被要求高声朗读,但他总是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念上几句,当然不包括“海枯石烂心不变”、“你是太阳我是月亮”之类。有时任凭趁其不备一把夺回看上几眼,李南山半恼地再夺回。那时也不讲究隐私权之类,只是觉得很快活。
  车子进入了本市最宽的一条大道,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各种各样的车辆往来穿梭,不知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路上行人匆匆,车前不时有骑车人闪过,特别是路口处,常常有一两个骑车人象过五关斩六将那样在汽车前招摇过市,弄得徐风不得不猛地刹车。徐风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人说当司机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知真伪。因为司机的工作让人着急,这种着急可以导致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能磨平人的性格,什么时间都不急不躁,象一头老牛;另一种结果是脾气更加暴躁,本来是一个很平和的人,开一段时间车以后,就学会了骂人,甚至下车和人打起架来。不知徐风属于哪种情况,也许原来是很温和的吧。李南山看了一眼闯关的骑车人说:“素质太差。中国经济发展了,但是有些人的素质跟不上。”
  “这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中国的国情是自行车大国,大量的上班族还是以自行车为代步工具,而官方则不考虑这种情况,一味地拓宽快车道,将自行车道挤得快没有了,自行车向哪里去?当然乱闯红灯是不对的。还有,有些当官的颐使气指,横冲直撞,甚至占用人行道,高声按着喇叭前行,好象是封建时代的官吏前卫高喊”回避“的样子。那些人才应该提高素质。”可能是因为任凭前几天还在骑车,所以站在骑车人的立场上。也许他本来就有平民意识。
  “要我说,应该制定撞了也白撞的制度。有些骑车人为什么敢闯红灯?就是因为他认为汽车不敢撞他。”徐风是完全站在司机的角度说话。
  “也许任何一个问题都是这样吧,站到什么立场上,就说什么话。外国的总统选举为什么得到半数的票就可当选?因为选民来自不同阶层,各自阶层为各自阶层说话,所以什么时间也不会整齐划一。所以你们说的可能都有理。”李南山对此问题作了个总结。
  汽车这时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在李南山的指引下右转进入了一条仅容纳下一辆车的胡同,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在黄色路灯的照耀下,房子的山墙上的毛主席语录依稀可见,看来这房子有些年头了。高楼大厦的背后也有低矮小屋,繁荣富强中也隐藏着贫穷落后。
  李南山介绍说:“这房子是作为八棉的职工集体宿舍用的,是五十年代的建筑,早就该拆迁改造了,但是由于这几年纱厂不景气,职工集资建房吧,每户就要拿七八万元,工人们大都下岗了,到哪去拿这七八万块钱?又不能去偷去抢。
  所以就一直这样存在着。“
  “你怎么对这个厂这么熟悉?它好象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啊。”任凭禁不住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可能和他接触的少。柳钦佩在厂法制科干过一段时间,老是往司法局跑。国有企业机构繁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从这点上说,他们也很难搞得好。”李南山边说边探头向前看,忽然他指着一个有微弱灯光、又挂着竹帘子的门说:“就是这,到了。”
  任凭随李南山下了车,让徐风在车里等着,他和李南山缓步向那个有灯光的门口走去。这是一排平房,柳钦佩的房子在这排平房的中间,这时他们听到一位女子在嘤嘤哭泣,不用说,肯定是柳钦佩的妻子了。任凭心情猛地灰暗下来,胸口像是被揪着一样难受。他的心肠软,平时参加不认识的同事的追悼会还要流泪,何况这是同窗四年的同学!
  李南山喊了声:“刘咏梅!”哭声依旧,好象因为过度悲伤,听觉迟钝了,又稍大声喊了两下,哭声才停止,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等个头、短头发、四方脸、大眼睛、满面泪痕的女子来。见是李南山,忙向屋内让,李南山向他介绍了任凭。
  任凭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上的柳钦佩的遗像和骨灰盒,他和刘咏梅握手的时候眼泪已忍不住流了出来。
  刘咏梅让大家坐在床上。这是一间大约十平方米的房子,由于潮湿,散发出一股霉味。四周的墙上污迹斑驳,好象有很多年没有刷过了。房间的西墙边,放有一个铁皮煤炉,上面坐的铁锅里剩有残羹冷炙,也不冒烟,看来煤火已经灭了。
  靠东墙放有一张双层木板床,上层有一个约六七岁的男孩,在被窝里睡着了。
  下层胡乱地放着两条没有被罩的被子,床头放着柳钦佩的骨灰盒和遗像,像不知是什么时间照的,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表情里有一股傲气。骨灰盒在遗像的后面,呈金黄色,象是金碧辉煌的楼阁。这真是一种灰色幽默,活着的时候住破旧平房,死了却能住崭新的楼房。靠西墙的墙角放一张三斗桌,三斗桌上放着屋内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其它还有简易折迭柜等。
  反正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的。李南山还没说两句话,柳咏梅就又哭起来,这次和上次哭的不同,这次是哭着说着“我的命……咋恁……苦啊,二十岁……结婚……碰到一个……虐待狂,差点……没把………命搭上,闹腾了……三年……三年啊……才把婚……离掉。看着他人好,考虑了一百回……才下了决心……再嫁,唉!我咋恁糊涂哩!他本来…本来也是为了孩子好啊!我跟他生啥气啊!我糊涂!
  我糊涂!“
  她哭着,说着,先是哭自己的苦命,后是哭自己的悔恨,哭到后来竟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任凭和李南山二人连忙劝阻。任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顾跟着掉泪,还是李南山这时候说话得体:“嫂子,这也不能怪你,飞蛾扑火,那是自己献身光明,他去了,但是灵魂得到了安宁。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节哀啊!他去了,就让他去吧。但你们娘俩还得活下去,特别是孩子,还要把孩子抚养成人哪!”
  说着就从上衣兜里掏出几张一百元的钞票来,递到刘咏梅手中;任凭见状也赶忙掏出五百元钱,也塞到刘咏梅手中,刘咏梅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光是嘴唇歙动,就是说不出话来。是啊,如果那天有一张这样的人民币柳钦佩也不会死,有时钱还真是珍贵,钱可以买命。任凭想起以前在县里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因为患有心脏病,所以兜里总要装上两千元钱,还解释说万一不幸哪天在大街上昏倒,这就是送医院的救命钱。刚开始大家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不无道理。
  二人又将刘咏梅安慰了一番,正准备走,外面又来一位中年男子,在门口问道:“柳钦佩在这住吗?”
  任凭出去找寻声音,却见是自己大学里的同学崔子建,二人连忙握手,接着李南山和刘咏梅也从房间内走出来了,李南山一边寒暄着,一边向刘咏梅介绍崔子建,崔子建进到房间内,照例安慰了一番,然后掏出三百元钱来,放到刘咏梅手中。几个人也劝说了刘咏梅一回,便起身告辞。任凭向刘咏梅说道:“你吃饭了没有?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刘咏梅说:“没有。但是我也不想吃,你们去吧,让我再守他一会儿。我对不起他啊!”说着又哭。
  “现在先别说这个了,你的身体要紧。再说还有孩子呢。把孩子叫醒去吃饭吧。”任凭说着,用一只手轻轻地拉一下她的衣袖。李南山、崔子建又劝了一回,但刘咏梅执意不肯,只好作罢。
  于是三人向柳钦佩的遗像鞠了三个躬,又辞别了刘咏梅,就向汽车走去。
  李南山提议说让任凭请客,理由是他刚当上处长,崔子建也附和着。任凭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崔子建推来自行车,徐风打开后备箱,将自行车嵌在里面,三人上车,任凭摇下了车窗玻璃,将手伸出来,只见那只手摇了两下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汽车拐了几个弯,又驶进了宽阔的大街,汇入了如潮的车流。大家可能因为心情沉重的缘故,沉默了好长时间,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很压抑。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自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真是生不如死吗?可能柳钦佩是对的,可能那个世界真是比他穷困潦倒要好过得多,也许他在那里重新为人,再次经历一次真正的人生,或者直接托生为猫狗供养于官宦富贾人家,三餐不愁;也许他会成为一条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龙……
  这时徐风问到哪里吃饭?任凭说还到昨天那个杏花酒店吧。说着任凭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乔静请假,可能是她打来的,也不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
  “很抱歉,忘了给你说了,我今晚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他一连说了几句,但手机话筒里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笑声,他听出是成雁。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故作不知,而是很快就调整了口气说:“哪一位?”
  “我是成雁。那……既然你有事,那就算了。”成雁温柔地说。
  任凭想起来了,成雁早上拖地的时候说起过请客的话,他以为是开玩笑,也没有当真,看来她是真的。那么,她又是什么用意呢?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请自己吃饭又意味着什么呢?这样想着,任凭挂断了电话。将它装入鳄鱼皮包内。
  这时坐在前面的李南山扭过头看着崔子建说:“子建,你是从哪知道的消息呢?”
  “我在报社啊,要知道没有记者不知道的事。”崔子建说。
  “对对对。你在中州晚报社当记者,我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李南山连忙说。
  “你不知道,咱们的子建可是名记哩!”任凭开玩笑地说。
  这时李南山也活跃起来,转过身来说:“哎,这关于名记,还有个段子。说某记者到娱乐场所去嫖妓,遇到一位职业妓女,两人云雨完毕后开始聊天。妓女问记者:你是干什么的?记者答:我是记者,写新闻的记者。妓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同行。记者吃惊地问:你是哪个新闻单位的?还兼职做这个?你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这还真是个新闻卖点呢!妓女说:你误会了。我是说咱们干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你看你们记者吧,是靠出卖灵魂为生,而我们是出卖肉体为生,都是出卖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出卖的部位不同而已,我们要是干好了,都可以成为名妓(记)。但我们好象比你们还要高尚一点。最后这位记者竟无言以对。”
  任凭还没等李南山讲完,就笑得身体摇晃起来,高叫:“精辟,精辟呀!不过我们的子建可不出卖灵魂。”
  崔子建没有笑。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这个故事在新闻界流传很广,很多同志都认可了。但是我觉得职业无高尚与卑下之分。我也给你说个故事,说是有个三陪女下班晚了,没有打上的士,就坐了一位年轻小伙子的人力三轮车回租房子的住处。半路上三轮车夫羡慕地对三陪女说:你们一天会有几百元的收入吧?真是高收入阶层啊!三陪女说:哪呀,现在生意不好干,竞争太厉害啦。什么湘军、川军、东北军,都来中原来淘金,价钱上不去,原来一炮三百,现在都跌到一百了。就这,整天是上了东床上西床,咪咪拽得尺把长。容易吗?三轮车夫附和说:是啊,现在生意真不好干。比如我们这一行吧,串了南街串北街,整天磨得蛋流血。不易啊!三陪女深有感触地说:咱们都是劳动人民哪!”
  任凭听到半截时,就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李南山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仰天大笑起来,徐风也忍俊不禁。任凭笑了一阵说:“子建说的职业无高下之分我承认,要是过去说就是为人民服务。但三陪女是非法的,基本属于地下工作者,所以也谈不上高尚,在这点上,她们还不如三轮车夫。三轮车夫靠力气吃饭,不丢人。”
  “你这话我不敢苟同。”李南山接过话题说,“三陪女合法不合法,这是法律问题;而我们说的高尚不高尚,那是道德问题,而道德又是一种观念约定俗成的东西。道德有时会超前于法律。比如我们北方人是‘笑娼不笑贫’,而南方人是‘笑贫不笑娼’,正好相反。三轮车夫付出的是体力,而三陪女付出的是精神和肉体,双重劳动。所以很难说谁高尚谁卑下。”
  任凭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就说:“你这一棵松真是当之无愧,现在还是领导时代新潮流。”
  南山忙说:“不敢不敢,这方面当年你还是我的老师呢。是不是子建?”
  子建忙说:“他是你的启蒙老师,不是我的。”
  任凭感叹说:“我已廉颇老矣。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
  “拉倒吧,你!说你胖你还喘呢。”李南山伸出拳来擂了一下任凭,任凭一侧身躲开了。
  这时前面的车辆猛地刹车,徐风也猛踩刹车,但是可能车速太快,车子停住时离前面的车辆只有一缝之隔。好险!徐风又忍不住骂。车子又过了一个红绿灯,杏花酒店到了,任凭他们三人下了车,徐风将车开到院子里。今天似乎没有昨天人多,他们没要包间,就在大厅的一角找了个四人小台,任凭坐到了最里头那个位置,李南山挨着他坐了。
  这时徐风过来了,任凭让他点菜,徐风请示说:“要八菜一汤吧?”
  任凭说:“你看着安排吧,一个原则,不要浪费,浪费了心疼。酒也不要很贵的,我觉得四五十元一瓶的就可以。”
  任凭这个位置好象军事上的战略要地,坐在那里可以观察整个餐厅的局势,整个大厅里的客人已经基本上满了,空着的桌子有三四张。邻座是一张十人的大台,坐着七八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有一位少女特别引人注目,着粉色上衣,脖子里扎一条暗花丝巾,脸蛋白嫩,眼睛清纯,扎一个独角辫,个子中等,但身材很好,腰细脖子细,丰乳美臀。她的旁边坐着一位男青年,也是风流倜傥之辈。
  看样子像是学生。任凭看着那朵朵鲜花,大都娇艳欲滴,一时呆了。李南山用胳膊肘触了触他的腰,小声说:“是不是看上哪个了?看上了就要上,情场上也得进行残酷竞争。”
  “我是那样的人么?你是了解我的,大学里除了有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之外,别无风流事。毕业后分到县里,能有什么人爱呢?不信你问问崔子建。”崔子建是和任凭一起分到郊县的。
  “你别自我表白了,谁不知道谁肚里有几条蛔虫还是咋的?我们同吃同睡几年?你身上哪有痣我都知道。你呢,怎么说你呢?你是有贼心没贼胆。遇到机会你比谁都花得厉害。”李南山说着声音就高起来。
  崔子建也起哄说:“你敢说在县里没谈过恋爱?那时候找你的姑娘有一个排!”
  正说着,凉菜已经上齐了。小姐给他们各人都倒了酒,任凭端起酒杯起身道:“今天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大家干了!”
  李南山等几人都站起来,南山的酒杯和任凭的酒杯碰了一下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柳钦佩他要死谁也留不住。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活出滋味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人生行乐须及春,正是大好春光,大家一醉方休!”
  任凭也说:“朋友千千万,知己能几人?今天子建、你、我,咱们三个同窗好友在大学里也是最能谈得来的,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放开一点!”
  徐风和崔子建也都举起酒杯,几个人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酒也溅出了一点。
  他们一仰脖子,将酒喝了。接着就频频举杯,一瓶酒很快就下去了一半,任凭的酒量不大,这时已是面红耳赤;徐风因为开着车,只喝了三杯酒就不喝了。
  崔子建和李南山能喝酒,在大学时他们曾较量过一次,一人喝了一斤鹿邑大曲外加一瓶二锅头,两人都才半醉。让任凭羡慕得偷偷向他们请教秘方。其实酒量大量的因素是天生的,三岁顽童可能喝千杯不醉,八十老翁三杯可能醉倒。当然喝酒和心情也有关系,象诗人郭小川写的“舒心的酒千杯不醉”,但这也不是无限度的,有一个弹性的空间。
  这时大厅里的灯突然灭了,大家一阵骚动,有的还吹起了口哨。大家正在纳闷,音响里突然响起了童声英语歌《祝你生日快乐》,声音圣洁,如同天籁,人听了仿佛自己也随歌声飘浮在天空。这时餐厅一角的一间小房子里推出一辆上载巨型蛋糕的小餐车来,四位着装整齐的女服务员在车子两边推着,蛋糕上的蜡烛映着服务员小姐的脸庞,象是四位天使缓缓走向人间,然后停在那个坐有七八个少女的餐桌旁,桌边的少女们掌声如潮,从而带动了整个大厅食客们的情绪,一时间大厅内掌声雷动,欢呼声四起。这时巨型蛋糕被移到少女中间的餐桌上,众少女齐唱《HAPPYBIRTHDAYTOYOU》,唱毕,着粉色上衣的女孩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二十只燃烧着的蜡烛,又一阵掌声过后,大厅内的灯才恢复了光亮。原来是那位女孩过二十岁生日。
  任凭还真没有经过这种场面,现在的女孩子真幸福。自己也过了三十八个生日,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过生日,母亲总是记得很清,几天前就将鸡蛋准备好了,待那天到了,就煮上两个让自己吃。别小看这两个鸡蛋,那时可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从心里感觉上说,较现在的家庭两桌豪华的宴席一点不差。
  这时李南山用手掌遮住嘴侧向任凭的耳朵旁说:“我说老任,你不是看上那位女孩了吗?机会来了,上吧。”
  任凭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的人,往往是想到做不到,他也经常恨自己。
  “你去吧,你在这事上面在行。”任凭小声说。
  “算了算了,咱俩一块去,你跟着我表演就行了。”李南山说着倒了一杯酒,任凭也倒了一杯,李南山端起酒杯站起来,潇洒地向女孩走去,任凭好象是他的仆人一样跟着。
  南山走到那位女孩跟前举起酒杯说:“我叫李南山,祝小姐生日快乐!”
  任凭也学着李南山的样子说:“我叫任凭,任意的任,凭据的凭。祝小姐二十岁生日快乐!”
  女孩赶忙站起来,端起自己的酒杯,酒杯里面是红葡萄酒,她的双颊飞红了,象是对着阳光那一面的苹果,身旁那位奶油小生嫉妒地望了南山一眼,显然他是女孩的男朋友。女孩也举起酒杯说:“谢谢二位,谢谢!”她好象很激动,端起杯子竟然一饮而尽。南山和任凭也喝完了。
  李南山迅速回到自己的桌子旁拿了酒瓶,将任凭和自己的杯子都斟满,说:“好事成双,一条腿不能走路,这一杯祝小姐越来越漂亮!”姑娘又斟上酒喝了。
  任凭他们也喝了。
  李南山指着任凭说:“这位是城建局的任处长,有名的热心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我叫李南山,司法局的。”
  任凭见南山开始推销自己,也应合着指着李南山说:“这是咱们司法局人事处的李处长,能力通天。”
  众少女纷纷发出惊叹声。那位过生日的少女说:“哎呀,二位处长,我们正面临毕业,以后还得请你们帮忙呢。我叫司皇英,在黄河大学中文系上学,这些是我的同学。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哲学系的。”她指着身旁的那位男孩说,男孩不情愿地站起来和南山、任凭握了握手。
  “哎呀,这下可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了。我们也是黄大中文系的,是你们的老大哥。”
  南山又活跃起来,任凭指着正吃饭的崔子建说:“还有一位。崔子建!过来!”
  崔子建吃得正香,虽然是做的新闻记者,其实他的性格是内秀型的,他不愿意这样串场。听见任凭叫她,不知何故,只好端了酒杯过来。任凭指着他说:“这是咱们《中州晚报》大名鼎鼎的崔记者,文笔酣畅淋漓,应该是你们写作方面的老师。”
  司皇英端起红酒看着崔子建说:“崔老师仙风道骨,还真有点曹子建的影子呢!来,我敬学兄一杯,以后多多指教。”
  崔子建不好意思地说:“过讲了,过讲了。”然后一饮而尽,司皇英也喝了。
  这时李南山举起酒杯大声说:“我提议大家为我们今天的相识共同干一杯,如何?”
  大家齐声说:“好!”
  任凭补充说:“为了我们共同的母校。”
  李南山掏出自己的名片给了司皇英,司皇英点头称谢,然后又要了任凭和崔子建的名片。
  任凭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四个人又吃了点饭,徐风把帐结了,大约七八百元钱。这时司皇英走过来对他们说:“今晚十一点钟我们在威尼斯酒吧举行生日PARTY,欢迎届时光临。”然后就又回到座位上去了。任凭想,现在的大学生真是摆阔气,自己上学时哪过过什么生日?时代不同了,二十年了,整整隔着一代人啊!
  任凭他们坐进了车里,任凭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十分了。于是就对李南山说:“你去哪里?咱们回家吧。”崔子建也说要回家。
  “回家干什么?家里有吃奶的孩子吗?你们这些人,真是被家拴住了。要女人就是管家的,要不娶老婆干什么?”李南山喝得满面红光,说话时的声音也大了好几分贝。
  “昨天就在外面吃饭,今天又吃,回家很晚了不得劲儿。”任凭觉得有点内疚。
  “古今成大事者不顾家。整天家短家长的,怎么能干好工作呢?你得给她造成这样一种印象:晚上应酬多,传呼手机不断,来我给你演个双簧。”李南山说着拿出了手机,又告诉崔子建在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拨通任凭的手机,如此这般又交待了任凭一番,就拨通了任凭家里的电话,响了三声后乔静接了电话。
  “嫂子吗?我是李南山。我们有个同学从北京回来了,刚到宾馆,我和任凭需要过去一下。嫂子原谅啊,实在没办法。”
  这时任凭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拒绝接听键,装模作样地大声说:“喂!马上到,马上到!”
  李南山听到话筒里的乔静说:“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忙。千万别让他多喝酒啊!他喝醉了几天都过不来。”
  李南山向任凭挤挤眼说:“谢谢嫂子,我也替任凭谢谢你。任凭刚升处长,应酬可能就多一点,嫂子多理解呀!”说完挂上了电话。
  崔子建指着李南山的鼻子说:“你这家伙真是个人物,说瞎话一点都不脸红。
  这人能干成大事,因为已经学会了《厚黑学》里头脸皮厚这一点了,不知道心黑不黑。“
  “黑不黑?你想吧。‘大沿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问他是不是这样?老实交代!”任凭也数落起李南山来。
  “冤枉啊,冤枉。我浑身长的都是嘴也说不清啊。我只是搞了一次善意的欺骗,瞧你们跟开批斗会一样。公检法形象确实不佳,但也不能说就没好人了。比如我,就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好人。”李南山辩解说。
  这时徐风问:“现在去哪里?”
  崔子建说:“把我送回家吧,要不我下去骑自行车回去。”
  李南山见状,揪住崔子建的衣领:“就你搞特殊?看人家任大处长,老婆工作都做通了。怎么,要不也向你家里打个电话?演个三簧?”
  崔子建狼狈地说:“我老婆根本不在家,她去上课了,就小孩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徐风见大家久而不决,只好将车靠路边停下。
  任凭说:“原来是这情况,小孩子不要管得太多了,应该培养他的独立意识。
  我认识一个人,儿子今年八岁,跟我女儿一样大,他每到礼拜天就将儿子撵到街上去,只给儿子十元零花钱,况且规定不到天黑不能回家。“
  崔子建说:“那也太残酷了。”
  任凭继续说:“没办法啊,他们两口马上要到美国去,签证都办好了,到美国后害怕孩子适应不了那种竞争环境。”
  “那我向家里打个电话。”崔子建看拗不过他们两个,只好就范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家中的电话。
  电话已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他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崔子建心里犯了嘀咕,这孩子难道自己出去玩了吗?他平时从来不自己出去啊。他想还是回家看看咋回事。任凭见是这种情况,就让徐枫先到崔子建家。李南山可能酒已经醒了一半,也不再反对了。
  徐风发动车子,向崔子建的家里驶去。崔子建的家在市区东南部,离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五公里左右。报社领导很开明,贷款三千多万建了一栋高层住宅楼,每个职工分了一套,况且装修一新,每个职工只拿了五万元,而这套房子至少价值四十多万。你说分配不公也好,你说政策不合理也好,反正中国就这现实。
  到一个好单位,就象女子嫁了个好老公。
  几分钟后,车就到了崔子建的楼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赶忙按下接听键,电话里是他老婆黑玉琴的声音:“你死到哪里去了?
  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
  “我出去办点事,有个同学去世了,我去看看。”崔子建底气有点不足。
  “他的鬼魂缠住你了?到现在不回来!孩子睡着了,知道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作业连一半都没做。”老婆在电话里依然气冲冲的。这时李南山用拳头捅了捅子建的腰窝,子建会意,说:“我在东郊一个同学这里,他从北京来。”
  “那你晚上就不回来了?死到外面吧!”玉琴还是不依不饶。
  “好好,就这,就这。”崔子建连忙挂断了电话。他在心里纳闷,怎么现在的女人都变得像狮子一样,而男人都变得像温顺的绵羊?是男权社会的覆灭,女权社会的开始吗?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男人们一直大权在握,金钱、地位、名誉包括女人都是他们的专利品。自从生产方式由体力型转向智力型,男人们的体力优势丧失了,而获得平等地位的女人们好象是要报仇一样,只想一口把男人们吃了。中国体育界的阴盛阳衰就是一个佐证。
  这时徐风又问去哪里?李南山说:“去威尼斯酒吧。”
  任凭说:“你还真去啊,人家给你个钩你就上?”
  “怎么不能去?在这个问题上你太保守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得有点冲劲!”李南山真是花花公子型的,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任凭想反正今天假也请过了,愿去哪就去哪吧。但他看看表,才九点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说:“这一个多小时到哪里去呢?”
  “去野山茶茶坊吧。我请客,大家先喝喝茶吧。”李南山说。
  “那不是让你破费了?我请客吧。”崔子建也许感到自己光跟着消费不得劲,抢着说。
  “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开车逛逛市容,茶有什么好喝的?刚吃过饭又不渴。”
  任凭没去过茶社,以为就是坐在那里一人一杯茶牛饮。
  “白脖了吧,我的大处长?看来你更应该体验体验了。喝茶是一种情调,很绅士的。你们都别说了,听我安排吧。”李南山说着就指挥着徐风开车走。
  经过这两天的生活,任凭这才知道,自己虽说以前也当副处长,原来自己对这个圈子里的生活并不熟悉,自己经常从这些地方如酒吧、茶坊、歌厅、舞厅的门前经过,但从来就没有进去过,自己负责文字工作,打交道的也就是单位里面的几个头头,或者是内部的处室。
  没人请,自己也不请人,哪有机会到这些地方去呢?再说自己工资每月全交老婆统一管理,花十元钱都得申请,哪有钱去这些场所潇洒?但是,话又说回来,去这些地方的人毕竟是少数。一般工薪阶层是不去的,下岗职工更不用说。想到这,任凭又想到了柳钦佩。他是怎样陷入窘境的呢?一所本省还算有名气的大学的毕业生,又毕业了那么多年了,怎么着也不会找不到一份工作吧?真是个谜。
  这时车进入了一个较背的街道,李南山介绍说,这里是本市的茶坊一条街,本市有很多一条街,如白吃一条街,意思说都是高档酒店,公款消费。歌房一条街则都是唱歌的,还有洗浴一条街,等等。关于一条街任凭是听说过的,因为这些东西偶尔也会见诸报端,比如公安机关大行动,一夜抓获多少三陪女和嫖客等等,有时还有面部做了处理的三陪女照片。但是这些地方越整顿生意越好,真让人不可思议。也许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任凭透过车窗玻璃向外望去,整条街路灯灰暗,树影婆娑,很多家的门前都挂着带有“茶”字样的红灯笼,象是进入了远古的一个朝代,让人有晃如隔世的感觉。任凭感到很惊奇,自己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竟然没来过这美丽的地方,真是惭愧。
  车子在李南山的引导下上了人行道,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前,任凭和他们诸位都下了车,徐风将车锁好,也跟了过来。任凭看到这家门前挂的灯笼是长条形的,上面没写什么字,只是里面不见灯泡,而是真正的红蜡烛,看起来更加古朴。门头上黑色的匾额上是本市著名书法家书写的汉隶“野山茶”三个字。进得门来,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进入了仙境,古筝曲《渔舟唱晚》响在耳畔,听着使人心明如镜。门旁搭一葡萄架,串串紫葡萄挂满枝头,葡萄架的一角,是倒垂的黄瓜葫芦等瓜果,黄瓜芒刺毕现,残花还未退尽,在绿叶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当然这些都是假的,但现在的仿真塑料做的东西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早有几个梳着齐耳短发、上穿绿色绸缎对襟夹袄、下穿黑色宽腿九分裤、足蹬浅脸绣花鞋的柔弱女子款款迎了上来,朝着李南山“李哥李哥”地叫个不停,一个领班模样的小姐将他们引到二楼,问李南山道:“李哥今天是坐榻榻咪,还是坐沙发?”李南山看看任凭和崔子建、任凭说随便吧。
  李南山就对那位领班说:“那就坐榻榻咪吧。”
  小姐将他们领到一间约五六平方的房子里,房子中央是一张独腿麻将方桌,方桌周围就是所谓的榻榻咪了:齐膝高的木板上放着沙发垫。李南山招呼大家脱了鞋上去坐在四周,
  然后领班问:“用什么茶?”
  李南山看了看任凭说:“喝绿茶吧。来一壶龙井。”
  领班又问:“李哥今晚玩什么?要小姐吗?”
  南山眼光征询了一下任凭说:“玩一会麻将吧?”
  任凭说:“随便吧。”
  李南山吩咐领班拿一副麻将,并说要小姐的事就免了。
  两分钟的光景,小姐就把麻将拿来了。李南山问:“怎么玩法?五幺零吧?”
  五幺零就是五十、一百。自摸一人一百元,点炮五十元。
  “幺二吧,我们平时都打幺二。”任凭说,徐风也附和着。幺二就是十元、二十元。
  “那你说呢,子建?”见差距太大,李南山想让崔子建作个折衷。谁知崔子建来了个和稀泥:“多少都可以,多少我都奉陪。”
  李南山只好说:“幺二四高庄,都别说了。很小了没意思,净是磨手指头。
  轮庄,谁坐庄谁兴规矩。“
  四个人开始磊起了方城。一个眼睛大、鼻子小的小姐在门口站着添茶。
  第一次是李南山坐庄。他想了想说:“我打‘孔雀东南飞’,看看今天那几个女大学生,飞走了还能不能再飞回来。”孔雀东南飞就是幺鸡、东风、南风是一抹牌。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若遇李南山,重又飞回来。”崔子建顺口说出四句顺口溜。
  “好!真不愧是才子!很有点曹子建遗风。”任凭夸张地说。
  “你这诗我不欣赏。”李南山不领情,“要我说应该这样比较符合我的心性: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摧折金双翅,落入南山怀。”
  任凭和崔子建都说:“俗,俗!即使有那想法,也不能直说。”
  “你们这些中文系毕业的学生,什么时候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徐风插不上话,只好评论上一句。本来他想说酸溜溜的,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这时任凭胡了,是自摸。
  “官场得意,赌场还得意,你还让人家过不过?”李南山不无嫉妒地说。
  大家一人给任凭四十元钱。任凭收起钱说:“不好意思了,意外收获。我打个‘西北修铁路’吧,现在正搞西部大开发,为祖国的大西北做点贡献吧。”西北修铁路就是西风、北风、四条算是一摸牌。
  “那么穷的地方,我才不去呢。换个别的。”李南山高叫道。见杯子中的茶没有了,又叫道:“上茶!”那位姑娘忙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了茶。
  “古人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我们是‘绿袖添茶磊长城’,人生快乐当何如?麻将哗哗自摸赢!”李南山越说越激昂。
  “那么换个‘小鸡叨烧饼’吧。”任凭边磊牌边说。小鸡叨烧饼就是一条和一饼放一起当将。
  崔子建说:“就这吧。玩不了几盘就到时间了。”
  任凭打牌时突然又想起了柳钦佩,边出牌边问李南山柳钦佩到底是怎幺回事。
  李南山正起了一张好牌,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耐烦地说:“都下过地狱的人了,还问他干什么?我这会儿的工作是打牌赢钱,没工夫管这个,闲了再给你说吧。烧饼!谁吃?好物不可多用,吃多了撑得慌。”
  不一会儿,李南山牌就胡了。这时任凭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四十五分了。就对李南山说:“要不咱们不去了吧?再打一会儿牌,就回家睡觉。”
  “不行!今天我怎么净碰见一些不坚定分子。按既定方针办,谁也不能动摇。”
  李南山武断地说,在这几个同学中间,他是可以驾驭整个局势的。任凭就不行,总是不想控制别人,只想我行我素。这也许就是管理学上所说的组织能力?
  李南山起身付了钱,共是一百二十五元。几个人一起上了车,就向东郊的威尼斯酒吧驶去。
  5
  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酒吧。共有三层,最下边一层是大厅和舞台,二楼有一半是包间,另一半则是半开式的一个大厅,从这里既可以看到一楼的舞台,又可以独立于整个酒吧之外,最适合开小型的PARTY,司皇英的生日聚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三层则全部是包间,这里每天的生意很好,一般从十点开始人就多起来,到凌晨三四点种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这是一个都市人大聚会的地方,光临这里者有年轻的情侣,有中年的婚外恋者,还有一家三口来潇洒者。当然这里也是年轻同性交友的好场所,同时也是谈生意的好地方,找一僻静角落,要两杯咖啡啜饮,便于人们思考,也有利于进行思想的拉锯战。
  任凭他们一行四人来到位于二楼南侧的小聚会厅,见司皇英和她的七八个同学已经在那里了,她们分成两个小台围坐在点着蜡烛的小圆桌旁,正小声说着什么。在小厅的尽头,是一个由三人组成的简单乐队,有撒克斯管、长笛和小号三种乐器,还有一架小型的架子鼓。司皇英见李南山他们来了,赶忙起身迎接,并让服务生再摆一张小桌来。
  桌子上也摆上了同样的蜡烛,服务生将蜡烛点燃,蜡烛在水中摇摇晃晃地燃烧着,象是一条柔弱的生命在风雨中飘摇。
  这时司皇英的一位女同学站起来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说:“今天是我们的好友司皇英的二十岁生日,同时我们又很荣幸地请到了市政府的两位处长,还有晚报社的记者,我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二十岁是如花的年龄,有着诗一样的梦想。让我们跳起来,共同为司皇英同学的生日祝福吧!”
  说毕,乐队音乐便响起来,这是一首华尔兹舞曲,速度漫漫的,很轻柔。司皇英的男朋友首先起身邀请她,两人漫漫步入了舞池,司皇英依偎在他的肩头,缓缓地挪动着脚步。这时李南山站起来朝任凭崔子建大声说:“跳起来吧,朋友们!”说着走向一个高个子女孩,弯腰作了个邀请的姿势,那位女孩站起身,脸上荡起一层羞涩的红晕。徐风也起身邀请了一位小个子女生,跳了起来。
  任凭本来是不善跳舞的,他只是十几年前在学校时学过交谊舞,但是效果不佳,虽然也能走上几步,但是碰到高手总是贻笑于大方之家,其实跳舞有一半是自信,首先你要在心理上压倒对方。这样你的步子始终保持不乱,即使不小心乱了,也能及时加以调整。这时剩下的那几个姑娘各自配对跳了起来,只有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穿一身休闲装的女孩双手支住面颊坐在那里,眼睛盯住地面上的纷乱的脚出神,任凭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盯住姑娘的眼睛,左手作了个请的姿势,谁知姑娘却说:“对不起,我不会跳。”
  这种情况下如果男方放弃,那么就没有下文了。但是大部分内向的女孩此时都会推辞一下,因为她们往往是会走上几步,但是跳得不是很娴熟。也有很谦虚的,但是此时的情况大都是因为她们看不上男方,或者觉得男方令人厌恶。任凭虽然不象李南山那样英俊,但是凭自己的感觉还不是那令人特别讨厌的人。于是就接着说:“不会我来教你。”
  姑娘此时没有退路了,只好站起来和任凭一起步入舞池。任凭感觉到这位女孩是跳过舞的,但是确实不是很熟练。但这正应了任凭的那两把刷子,因为他的舞技仅够走平步用的,花步他是不会走的。两人就这样随着舞曲走着,任凭忍不住地想,跳交谊舞的根本动力在哪呢?恐怕还是男女之间的性吸引,要是两个同性在一起这样走来走去又有什么劲呢?除非是同性恋者。任凭握住那姑娘的温柔湿热的小手,俯视着她的一双大眼睛,姑娘的脸是圆形的,眼皮虽然是单的,但看起来很亮,鼻子稍翘,显起来很调皮。
  “你叫什么名字?”任凭轻轻地问,嘴巴向她的耳边靠了靠。
  “黄素丽。”
  “家是哪的?”
  “信阳。”
  “我家周口的。”任凭主动说。
  “是农村的吗?”黄素丽问。
  “看过贾平凹的《我是农民》这本书吗?”任凭反问道。
  “看过。我最喜欢贾平凹了。”黄素丽欢欣鼓舞地说,刚才板着的脸开始松动了,象是一朵蓓蕾遇到了春风。
  这时舞曲停了,跳舞者纷纷坐到一侧的圆桌旁,任凭轻轻地将手扶在黄素丽的后腰上,又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口中绅士般地说声谢谢,两人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
  “喝点什么?”任凭主动问。
  “来杯咖啡吧。”黄素丽说。
  任凭招呼服务生来两杯咖啡。不多时服务生就手端托盘过来了,作了一个左膝将要跪地的标准动作将咖啡放在二人面前。任凭又作了个请的动作,自己也端起了咖啡。
  “我就是贾平凹作品中的农民。”任凭啜一口咖啡说。这时舞曲又响起来,这次是一支快四的曲子。任凭看见李南山已经和司皇英手牵着手走向舞池了,司皇英的男朋友呆呆地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杯可乐样的饮料出神,这时一位胖胖的女孩到他的面前,好象是邀请他跳舞,他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萨克斯管的声音雄壮而激越。
  “可你不象,一点都不象。”黄素丽一只手托着杯底,一只手玩弄着杯体说。
  “你看我西装革履不是?那是表象,我骨子里是农民。”
  “可你是处长。”
  “我是农民处长。”
  “哈哈!农民也能当处长?那没人上大学了。”黄素丽笑起来,露出了好看的虎牙。
  任凭和黄素丽聊着天,两人都不提跳舞的事了。他发现黄素丽其实很美的,人说才女不美,美女不才,听说清华北大的女生最丑,南开复旦次之,中专的学生最漂亮。今天这几个女生可是超过了平均水平。
  “其实很多时侯人的生命包括际遇是无法选择的。象刘恒写的一个电视剧本里说的,天上的雪落下来,落哪里它是无法选择的,落到树叶上和草地上它就能享受到芳香,落到粪坑里就要忍受臭气,落到马路上它就要被人践踏,就会成为黑的雪。”任凭说。
  “那也太宿命了吧?人很多时侯是可以自主的。他说的那是雪,如果是一个人坐着滑翔机飞翔呢?”黄素丽不以为然。
  “但是很多时侯人更象一粒雪,从天上飘飘忽忽地下来,要受风的裹胁,况且是东西南北风,很强的风。象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谁能逃得了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还有,象人托生的时候,如果生在官宦之家,那他就成了王公贵族,如果生在偏远的乡村,那他就成了农民。”任凭继续继续为自己的论点寻找着论据。
  “即使生在偏远的乡村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象司汤达小说里的《于连》就是。还有像我们凭考试进入城市上大学的学生,也是通过努力才达到这一步。”黄素丽举例子说。
  “那你是幸运儿,很多人很有才华,但是却无能力上大学深造。”
  “那也可以自学成才。”黄素丽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也许他们都是对的,这正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谁反谁正呢?客观现实和主观能动性之间,有时是前者的作用更大一点,有时则是后者发挥得更好一点,这又和具体的情况有关,又和客观的情况有关。这真是一个理不清的命题。
  这时楼下的舞台上热闹起来,鼓声如雷,歌声震天。一名男歌手系着头巾,穿着露脐上衣,怀抱吉他,声嘶力竭地唱着崔健的摇滚歌曲,很另类的样子。唱到高潮处,台下上去了十几个男女观众共舞,更有疯狂者,将一瓶打开的啤酒浇向那歌手,歌手也不躲避,任潇潇酒雨洒江天。
  任凭看了看李南山崔子建他们,他们各自跳得都很投入,特别是李南山,娴熟的动作简直让人无法挑剔,花步、旋转、进退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天衣无缝,司皇英还真可以,步步都能跟得上。女人有天生的舞蹈细胞,因为她们对音乐节奏有特殊的感受。很多女性并没有学过跳舞,甚至连初级的培训班也没有上过,但是同男人跳起舞来却应对自如,步伐不乱,简直是奇迹。也许女人是琴弦,会弹琴的男人稍加拨动,就会发出美妙无比的声音。
  司皇英的男朋友孤寂地坐在最里面的圆桌旁,眼中冒出嫉妒的光芒。司皇英显然亲近了李南山而冷落了他。这时,乐队吹奏了一曲舒缓的四步舞曲,李南山几乎是没有休息,又和司皇英漫舞起来。这次他们贴得更近了。看得出,李南山是故意将身体凑上去的,但是司皇英也没有有意躲避。他们边跳舞边耳语,一会儿李南山的耳朵伸过去,一会儿他的嘴又凑到司皇英的耳朵上去。她男朋友见此眼中的火都快崩出来了,他快步走向司皇英,说声:“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拂袖而去。司皇英追到门口,见他没有回头,只好悻悻地回到二楼。
  大家见此情景,也都没了趣。李南山走到司皇英面前,关心地问“怎么了?”
  “还用问吗?一切你都看见了。唉,真是让人扫兴。”司皇英不快地说。
  “那咱们走吧?服务生,买单!”李南山掏出了钱包。这时徐风和崔子建两人也都争着买单。但服务生却把单子给了李南山。
  “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司皇英感激地说。
  “我们跳舞我们买单,天经地义。”李南山边将钱包装进了西装上衣的兜里边说。
  “怎么样?咱们回去吧?”任凭半是对李南山、半是对身旁的司皇英和黄素丽说。
  “你们先走吧,我们打车走。”黄素丽对任凭说。
  “我们有车,送你们一下吧。”任凭说。
  黄素丽和司皇英都坚决不肯。
  “那就算了,后会有期。”李南山说。
  “beybey!”
  “拜拜!”
  这时任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是家里打来的。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一点三十分,怪不得乔静着急。乔静问任凭现在在哪里。任凭说在一家饭店,正在喝酒。马上就完了。乔静叮嘱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大家坐在车上评论着今晚的舞会。徐风说:“今天李哥表现得可以啊,可以说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这种胜利来之不易。起码经济上损失了不少,得一千多吧,南山?”崔子建说。
  “一千二百元整。”李南山一字一顿地说。
  “任凭也可以,谈得那么投机。”子建嫉妒地说。
  “李南山最划算。”任凭这样说,却不说下文。
  “此话怎讲?我除了多费千把快钱,和你们有什么不同?”李南山不解地问。
  “不能这样说。第一,你虽然费了钱,但你落了好名声,这些姑娘们都知道你仗义疏财,为你下一步的行动打下了基础。第二,你和今天最漂亮的姑娘跳舞,并且撵走了她的男朋友,这是雄性动物的骄傲啊!”任凭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点道理吧。不过要想博得漂亮女孩的欢心,还非得有两把刷子不可。这是集古今之经验得出的结论。《水浒传》中的王婆告诉西门庆:要想得到潘金莲必须得有五个字,就是潘、驴、邓、小、闲。潘就是有潘安之貌;驴就是东西要大,性能力得好,不能有阳痿早泄之类的毛病;邓就是要象邓通一样有钱,邓通知道吧,那是何等人物?直接可以造钱,谁能比得上!小就是能受气,装小。象刚才那位气走了的男士就不具备这点,我估计他将从这场竞争中淘汰出去。闲就是有时间,忙得象总理一样,每天安排会见十几个国家的大使,晚上还得参加两三个晚宴,也没时间谈恋爱。以上五点是缺一不可,还有一点——这一点是我加的,那就是要稳,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象刚才任凭急着要送人家回家,不行。”李南山滔滔不绝地说。
  “我那是礼貌,你当我是真要送?那么多人,我们每人腿上坐一个也送不完。”
  任凭打断南山的话说。
  “当然我是想说明这个道理。不是单指你这件事。”李南山说。“你没听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6
  任凭走在自己家的楼梯上,心里就犯起嘀咕来,回家后怎么跟乔静解释今晚的活动情况呢?要是直说吧,毕竟今天的事说出来不是那么冠冕堂皇。要编个瞎话,那还得合情合理。当然,乔静可能已经睡得蒙蒙胧胧,那样她就什么也不会问了,自己就悄悄地和衣倒在床上,来个神不知鬼不觉,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她万一……这样想着,就到了自家的门前,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听见屋内有音乐的响声,夜深人静,声音特别清晰,好象乔静在看电视。
  不行!自己不能仓促回家,万一乔静发现了什么破绽,肯定有一场恶战,那样不是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了?结婚这么多年来,任凭已经战累了,况且自己历史上的战绩实在不佳,十战有一胜就不错了。因为妻子看起来很平静很温柔一个人,但一旦争执起来却是柳椽子挑灯笼——不是瓤秆子。这一点可以从无数事实中得以证实。
  首先,妻子吵架的功夫非同一般,嘴巴可以不停地说,天南海北,云天雾地,慷慨激昂,况且在说的时候姿势特别,一手掐腰,一手平伸,五指独食指前伸,好象是在指点一个罪人,这样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任凭觉得猥琐,象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只有筛糠的份,哪还有还手之力呢?其次是有时自己实在忍无可忍,突然跳将起来,将对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发泄了心中的恶气,但稍一松懈对方就反挺过来,反应更猛烈,连抓带拧,能咬则咬,得吐且吐,弄得任凭狼狈不堪,有心再战,实在有损自己的形象,只好告饶。再者,妻子还有持久战的记录,和任凭生气后大睡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弄得任凭以跪相求,写下悔过书才算了事。
  回想往事,任凭自己都觉得好笑,婚姻是什么呢,婚姻是一锅粥,一团麻。
  还有一点自己一直困惑不解,既然是这样经常战争,何不各自宣布独立,从此分权而治?冲突时他们也常常说出离婚的话,况且装模作样地草签协议,其细则包括财产分割方案、子女抚养方案等等,但一旦过了一天,谁都不再提这档子事了。
  可是今天……任凭忽然想起刚才妻子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说在饭店喝酒,可是现在自己的酒劲早下去了,妻子会闻,就象中医看病望闻问切一样。要闻出来女人味可怎么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到街上再买瓶酒喝吧。主意已定,轻轻地折身下楼,踱到街上。
  已经快夜里两点了,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辆自行车驶过,要么是男士一人骑车匆匆忙忙地赶路,要么是带着女朋友优游地前行,女士在后边双手搂住男方的腰,或者将脸紧紧地贴在男方的后背上,或者将脸从男方右腋下伸过去,弄得男士们心慌意乱,有异想天开者竟左手扶把,右手揽住女方的头,再将嘴凑下去。夜幕是一块巨大的遮羞布,欢情男女们在这里可以无所顾忌地将他们的爱之唇粘合在一起。
  任凭顺着街道走着,寻找着那平时翘首以待顾客的街头烟酒小店,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那些小店统统都大门紧闭,冷冷的卷闸门象一张张冷冷的脸横在任凭的面前。也是的,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谁还等他这个夜游神一样的顾客呢?看看自己,真是哭笑不得,好好的非得自己折磨自己干么?这样边走边想,突然听见说话声,原来是一个拉面馆还开着门,真是谢天谢地,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好好消费一下,以答谢饭店老板的救急之恩。
  这是一个小店,说它小是名副其实的,带厨房也不过十几平方米大。只放了两张桌子,有一张桌子周围坐了四五个小伙子,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正吆五喝六地划拳,外面的那张桌子空着,任凭就坐在那张桌子旁边,脸对着那几个小伙子。店主过来招呼,任凭问有什么酒,他就指着一个简易酒柜向任凭介绍:有鹿邑大曲,三毛一两;有庄稼院,三毛五一两;有北京二锅头,但是稍贵一点,二两装的,两块五一瓶。这店主真实在,两块五一瓶还专门强调一下较贵,唯恐顾客上当。这年头这样的店主不多了。想想这几天自己喝了多少酒,那酒价格最少也在一百元以上。惭愧,惭愧!任凭问有更好一些的没有?店主无奈地说,就这几种,很贵的在这里卖不掉。
  他只好要了一瓶二锅头,一荤一素两个小凉菜,又要了二两拉面,一算账才八元钱。心想真便宜,要是在大饭店吃饭,没个百十元下不来。这时自己的手机又响起来,不用说肯定是乔静打来的。
  任凭接了电话,果然是她。
  “我正在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酒?没喝多,没喝多。嗯,知道了,知道了。
  很快就回去了。什么时间回去?半个小时后吧。“这时那几个青年猜枚猜得正欢,真象是在大饭店里吃饭。任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气氛营造得很像。不用装,这就是那种气氛,只是地点人物不同而已。
  任凭回到家里的时候时针正好指向三点,电视还开着,但是屏幕上却出现了“再见”两个大大的字。乔静斜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任凭悄悄地走进卫生间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自己喝酒属于红脸蛋型的,即使喝一两脸也红,所以看不出喝了多少酒。
  他走出卫生间发现乔静已醒,张着大口打哈欠。
  “咋回来这么晚?你看看表都几点了?”乔静不无抱怨地说。
  “没办法,看罢那个同学他老婆以后,又从北京来了个同学,刚下火车,还没有吃饭。人家大老远的从北京来了,咱总不能说先走吧?”任凭说得头头是道。
  想想这两天向老婆说谎的事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不诚实呢?
  “算了,算了。睡吧。只顾自己潇洒,也不管人家心里啥感受。”乔竟说着就上床睡觉去了。
  任凭这时还是很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自己在心里嘀咕,是还在想刚才那个女大学生黄素丽吗?她的手很柔软,腰也很柔,而且很有曲线,还有她的两颗虎牙也很可爱。要命的是她还能和自己交流思想,交流人生,况且她还是中文系的学生,和自己有共同语言……,自己已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了,对这些事早已心灰意冷,不复他求,还胡思乱想什么?


  第三章玉体惊梦
  1
  任凭上班已经五天了,这五天来应酬自然是不少的,一些老同事让他请客,一些同学也表示祝贺,还有一些办事的,大部分是他们业务处以前的老关系,不去不行。但是他一直都在学习,而这个老师就是张亮。说学习是谦虚了点,因为他是领导。每有不懂的地方他就将张亮喊过来,要他把这项业务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任凭来了以后就发现工作上真离不开张亮,生活上离不开徐风,好像他们是他的左膀右臂。张亮在本处的资格是最老的了,机关里的业务都是固定的程序,干的时间长业务就熟悉,原来的副处长业务很熟,但是组织上为了任凭便于工作将他调到了其他处室,张亮主管着办证的初审。张亮介绍说,业务处主要有五大职能,也可以说是五项权力。这五项权力都和审批有关,都需要经过处长签字才能生效。包括办理规划许可证、施工许可证、房屋销售许可证、房屋质量检验合格证、城建广告发布许可证等都是这个程序。所以这个处局长都在盯着,工作也很不好做。常常是关系托关系地找过来,如果办了吧,不符合政策;如果不办就得罪领导,令人很为难。任凭问以前的处长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张亮说有些事情他也不清楚,反正他做的还算可以吧,起码没得罪领导,要不怎么升副局长了呢?在生活上,他渐渐对徐风产生了依赖。上下班不用说了,就是女儿粟粟上学接送也是徐风完成的,妻子乔静也经常用这辆车,有时上班不想骑车了,就要任凭的车捎她过去,下班时再捎回来。有个顺口溜叫《十等人》,头一句就是“一等人是公仆,子孙三代都幸福。”这句话在任凭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不过到他身上是“一家三口都幸福。”罢了。
  这天一上班,成雁就过来打扫卫生了,今天她穿一条紧身裤,上身穿一件粉色薄毛衣,全身的线条更加突出,形成一个S型的身段。象往常一样先拖地后抹桌子,顿时办公室里清爽起来。自从任凭到这个办公室上班以来,成雁每天如故。
  是她负责这项工作吗?还是约定俗成的?任凭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就对她说:“以后我自己来吧,你忙你的吧。”
  “这是我的工作,你别不好意思。”成雁说。
  “你的工作?”任凭诧异地问。
  “对。我的工作就是做杂务。”
  “仅仅是打扫卫生吗?”
  “还有领工资、供应饮水、管理办公用品等等。反正是人家不干的活就是我的。你也太官僚了吧?来了几天了,还没有弄清你的工作人员的构成。”成雁一一汇报着。
  “我这几天主要忙着了解业务,把这事忽略了。”任凭看着成雁的眼睛说。
  “任处长,我……”成雁正准备开口,有人敲门,只好拿起了茶几上的一张报纸看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办理施工许可证的中年男子。
  “任处长,你好!我是东方建筑公司的,我们的工地就在阳光大道的广场旁边,叫阳光大厦,是本市的重点工程,欢迎任处长有时间去指导工作啊!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里面有我的名片,请任处长过目。”说着从黑色手提包内掏出了一张类似于请柬的东西,放在任凭的桌子上,里面好像还夹有东西。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任凭坐在板台后面的皮椅上,眼光直射来人的眼睛,来人的眼睛直视了一下又躲开了。他有些慌乱地掏出了一打资料。
  “想办个施工许可证。”那人说着怯怯地把资料放在任凭面前。
  “资料都齐了吗?”
  “资料……都齐了,都齐了。”那人忙不迭地说。
  “那就好,请你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下,那里有水,自己倒吧。”任凭指着沙发旁边的豪华饮水机对那人说。饮水机上有一次性杯子,是任凭放在那里用来招待办事群众的。他一向认为国家公务人员应该善待百姓。
  “任处长,这样吧,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把东西先放到这里,你先审一审,明天上午我再来。另外,我们公司的简介你可要看一看啊,来时我们老板专门交待的。”说着,他转身准备走。
  “那好吧,既然你有事,那你就先去忙你的。再见。”在一般情况下,任凭的原则是即来即办,只要手续齐全,办事人等一会儿就能拿到批件。今天既然是他们自己要求的,也就先放那里。
  那人走以后,成雁依然在沙发上坐着看一张旧报纸,头发遮住了两边的面颊。
  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使任凭想起了第一天去买手机时和她坐在一起时的情景。
  在生活中,人有时对自己遇到的某一瞬间难以忘怀,这一瞬间总象放电影一样在自己的眼前、脑际晃来晃去。
  “你刚才想说什么?”任凭见成雁好像有口难言,主动问。
  “我有几百元的出租车票,想让处长帮个忙解决一下。”成雁不好意思地说,她心里肯定象揣个兔子一样,万一遭到拒绝那多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事,任凭想:这对自己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吗?凭他这几天对成雁的印象,肯定不会拒绝。但是又一想,会不会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呢?看着成雁怎么那么不自然呢?这样想着,嘴里就说:“你拿过来吧,不过我不知道原来你们有没有规矩,像这种情况都是怎样处理的呢?”
  “这种情况是不报销的。只有正式人员才可以报销。不过最近我家里经济情况有点困难,所以求你帮个忙。”成雁不好意思地说。这相当于求人办事,任凭有这样的感受,张口求人是很难为情的,何况是一个年轻女子!俗话说,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看来成雁家里的情况真的不是很好,她是什么情况呢?难道他的丈夫养不起她吗?
  任凭在成雁递过来的的报销单上签上了“请审核报销。”几个字。成雁连说几声谢谢就走了。任凭想起了前几天晚上成雁曾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当时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会不会是今天这个事呢?不是,不是。自己又把自己否定了。这事白天说就可以了,何必晚上打电话呢?真是搞不懂。
  成雁走后,办公室里暂时静了下来。这是短暂的静寂,每一天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正象一部交响音有高潮有低潮一样。任凭电话上的表,已经是十一点了,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位中年男子拿来的批件,还专门交待要看看他们公司的简介。
  他随手将那个公司简介拿在手里翻了翻,有一只信封和一张名片从本子里滑落出来,任凭好奇地拿起来,只见名片上写着东方建筑公司公关部部长:郎建设。
  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上印有东方建筑公司字样,里面似乎有一打纸。任凭以为是什么重要简介,用手掏出来,原来是厚厚的一打钱!
  这时有人敲门,他赶忙将信封滑进了抽屉里,正了正身子定定神才说声“请进。”
  原来是成雁。她拿了一个信封交给任凭。
  任凭问:“这是什么?”因为他刚刚将一只信封放进抽屉里,所以对信封很敏感,以为又是谁送的。
  “你们发的福利呗,看你们多幸福,经常有工资外的进项。”成雁有点嫉妒地说。
  “什么钱?现在并不是节日啊。”任凭觉得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这好事。
  “财务处不让问什么钱。”成雁说。
  “有你的吗?”
  “我?有时有有时没有,有的话也只有你们的一半。任处长,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成雁话锋一转,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任凭楞了一下,忽然想起前几天她请自己吃饭的话,当时他以为是在开玩笑,当然也没在意。后来又打过一次电话,欲言又止,可能也是这事。今天他看到成雁认真的样子,并不象是开玩笑。况且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异性单独相处时也不便开玩笑。
  “为什么?我是无功不受禄啊。”尽管任凭心里很愿意,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但是嘴里还是这样说,也许这是人虚伪的一面吧。
  “谢谢你这几天的关照。”成雁柔声地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双手却在摆弄着一缕头发。
  “哈哈!我还得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呢。你是我来这单位后接触的第一个女性。”任凭爽朗地笑起来。
  “对你的工作支持也谈不上,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好吧,那就答应你。那就今天中午吧。”
  “最好是晚上,中午太吵了,晚上比较静。”
  “晚上你不害怕我吗?”
  “你值得害怕吗?”
  “哈哈哈!”任凭又大笑起来,“从心理学上说,每一个人都有犯罪的欲望,只是慑于法律和道德不敢妄为罢了。从这点上来说,我是值得害怕的。”
  “你对我能怎样犯罪呢?我一个弱女子,要钱没钱,要命有一条。”成雁说着也笑起来,慢慢地摆脱了拘谨。
  “你?算了吧,还是不说为好。”
  “我有什么,你说呗。”
  “你有美貌。”任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别开玩笑了,都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谁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有三十多岁?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任凭边说边想,这话绝对不是恭维。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却三十多岁了,自己怎么就看不出呢?
  “三十有一了。孩子都上小学了。”成雁慨叹着说“而立之年,仍然在奔波劳顿,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想起来真让人伤感。”
  “孔夫子说的三十而立,是指三十岁儿子就长大了。”任凭调侃地说。
  成雁笑起来,她的笑很特别,笑两次就停一下,让人想起铜铃声。
  “任处长,就这样定了。我真的有事和你说。”成雁站起身准备走。
  “在哪?几点?”任凭看她认真起来,站起来追问道。
  “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成雁说着就开门走了。
  任凭心里真是犯了嘀咕,胸口不住地跳。才这么几天,这位漂亮女子就爱上自己了吗?要是那样,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也搞个婚外情吗?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虽然思想比较开通,但是行动上还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就是前几天和那个大学生黄素丽跳舞,自己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半点亲近的举动。至于那次按摩……那不算感情上的失贞,只能算是动物的性行为。自己和妻子乔静虽然谈不上有感情,但毕竟是结发夫妻,风风雨雨十余年,象人说的“没有感情,也有亲情”,所以自己还没有另寻新欢的打算。可是现在得有个应对办法。
  这时又有人敲门。这几天敲门声不断,有时一来就是四五个人,自己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真是难得清静。但是自己干的就是这个活,就得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业务繁忙,任凭算是体会到了。
  任凭还没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原来是张亮。
  “处长,东方建筑公司的那个件批了吗?”张亮一进门就问。
  “我正要找你呢。他这批件是咋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任凭见张亮主动问这个公司,正好可以澄清一下这里面的问题。
  “没什么,咱们局里的一位副局长的熟人,你刚来,他和你不熟,就把我叫去交待了一番,让照顾一下。”张亮解释着,坐到沙发上。
  “各种要件都齐备吗?”
  “都齐备了。”张亮答道。
  “既然是这样,那还用找人说情干什么呢?”任凭不相信。当然,他不相信的主要原因还是那个神秘的信封问题。
  “现在的人,怎么说呢?好像是想找个熟人办得快一点吧。”张亮解释着。
  “咱们办这样的事,要尽量为老百姓着想。有人没人一个样。”任凭严肃地说。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外出上大学前,父亲就这样谆谆教诲他。父亲是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口口声声孔孟之道,什么“民为贵,君为轻”啦,什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啦,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啦,什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群星拱之”啦,等等。但是父亲为政不到十年,却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卷起铺盖回家了,原因是自己“为政以德”,直言相谏,但是别人却以怨报德。但任凭还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确立了自己的民本思想。
  “好的。我一定按处长说的严格要求自己。”张亮说完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任凭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如果什么手续都符合规定,那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人费解,首先是局长打招呼,如果是正常办理,局长为什么要打招呼?仅仅是为了快一点的说法恐怕不太合理;其次是张亮来催问,为什么张亮那么关心这件事?这几天办了这么多批件,其中也有不符合手续被任凭这里退回去的,张亮怎么没来打听?最可疑的是送钱的事。按照常理,一定是不符合规定才送礼,如果是什么条件都具备,审批机关就必须审批,况且规定的有时间。如果不办对方还可以告你不作为,这些行政法有规定,任凭是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他掏出钱数了数,整整五十张百元大钞。他的心稍动一下,如果这钱用来消费,可买一台电脑,也可买一台相当不错的电视机,还可以买……说起电脑,妻子和女儿都吵吵着要买,跟自己要钱,但自己的工资都如数上缴家庭财政了,哪有这个余钱呢?但是这钱来路不明,不能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翻出了那人送来的资料,又拿出自己制作的《审批指南》,一条一条地对照,但是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是《指南》上初审要求提供原件,留下复印件。
  任凭想再重新复核一下,于是翻出那个中年人留下的名片,给他打了电话,要求他带原件来复审。
  下午的时候,那人过来了,来后就点头哈腰的,又是道歉,又是递烟,嘴里还油腔滑调地说着:“办事不办事儿,先上小白棍儿。来一颗大中华吧。”
  任凭说声不抽烟,那人已将烟放到桌子上了,手里的一盒烟放进了裤兜里后又觉得不妥,马上又掏出来放在任凭的桌子上。任凭也不看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递过去。
  “这个你还拿回去,企业做事不容易,有钱用到正地方。”任凭一脸严肃道。
  “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小意思,请你务必收下。”那人并不接。两人推来推去,进行了两三个会合。任凭干脆说:“好吧,那你不拿走,我就交纪检委了。”
  说着就要打电话。那人看任凭坚辞不受,只好悻悻地将钱收回去。任凭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就仔细地查看那些原件,并逐一和复印件对照。最后发现少了一个建筑企业资质证书,而复印件里却有。
  任凭忍不住问:“你们的资质证书呢?”
  “拿去审验了。”那人回答。
  “那不行。必须将原件拿来才可以。”任凭坚决地说。
  “任处长,帮帮忙吧,我们的大型机械设备都已经到现场了,如果不开工,一天就损失一万多呢。求求你了,过后我们怎样谢你都行。”那人简直是哀求地说道。“再者,这事要是办不成,我肯定被老板炒鱿鱼了。”
  “不是我为难你,是你的手续不全。你也别太为难我了。”任凭说话的语调渐渐软了下来,这位中年人说到有可能被炒鱿鱼,使他想起了柳钦佩。但他实在是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个事办了,要是那样的话,出了事怎么办?
  那人又坐了几分钟,最后看任凭的态度坚决,只好作罢,灰溜溜地走了。
  2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成雁打来电话,说她六点半钟在星星酒吧等他。任凭接过电话后拨通了妻子乔静单位的电话,告诉他晚上有应酬不回去吃饭了。乔静不耐烦地说:“都是你的事,把孩子一扔你就不管了,弄得我下班跟上班一个样。
  人家又不是机器人!“
  他只好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去吃,去喝。在外面吃山珍海味,哪有在家里吃碗捞面条舒服?没办法啊!”
  妻子说:“知道了,啥时候也让咱沾沾光,你山珍海味都吃够了,咱们换换。”
  说是这样说,换换是不可能的。任凭到这个单位这些天,屈指算算还真没在家吃过几顿饭。真是没办法,有些饭真是不想去吃,但碍于情面,还是去了。比如下班时碰到别的处室的头头,正好那头头去赴宴,顺便就拉住了他,本来那人就有巴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但是人家说任凭怎么了,太牛×了吧?请你吃饭就请不动?当然这是开着玩笑说的,任凭的脸皮薄,搁不住人家央求,就去了。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一个礼拜下来这样的饭局也有那么三四次,再加上本身的应酬,一个礼拜基本上就没有回家吃饭。当然,今天晚上是例外。今天晚上是自己愿意去的。
  这时徐风过来了,任凭看看表,已经六点了。他让徐风把自己送到了离星星酒吧很近的地方,并说走的时候他就不用管了。徐风会意,问了一声明天早上还是老时间吗?任凭说还是。徐风就一踩油门走了。任凭看到离约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下车的地方离星星酒吧很近,就悠闲地向前踱着步。有时想想,就这样悠闲地走走还是不错的,看看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象是大树下的蚂蚁,纷纷为口腹之欲而奔波着,“嗟彼世间人,俱为稻粱谋”,从这点上来说,人不比蚂蚁高明多少。人与蚂蚁的区别是,蚂蚁是在大树下觅食,将觅得的馍花、昆虫等运回自己的窝内;人在世间奔走,将挣的钱拿回家去,养活家小。
  星星酒吧一转眼就到了,这个地方自己知道,天天上班都会路过这里,就是没有进去过。这家酒吧的门面不大,任凭走了进去,里面暗暗的,只有墙上的几盏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这个酒吧可是名副其实的“星星”酒吧,面积很小,柜台只有一两米宽,包厢也不多,顶多五六个。也没有上下层。跟自己去过的威尼斯酒吧简直不能相提并论。这座城市从开始就形成了东富西贫的格局,因为政治和经济是紧紧相连的,政治中心往往是经济中心,东郊是省政府所在地,那里聚集了全省的投资和财富,而西郊是市政府所在地,全省十八个地市只占其一,当然就难以与之伦比。加上最近市委市政府又制定了市中心东移的规划,并在东郊规划了新区,西郊的发展就更加不利。娱乐业是经济发达与否的直接反映,所以全市大型酒吧都分布在市区的东部也就不奇怪了。
  有两名男侍者在大厅里走动,见任凭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任凭问有没有顾客在里面,侍者答说有一位女士已经来了有十几分钟了,说是等人。任凭就明白了,径直向里面走去,这时成雁大概也听到了他说话,从一个包厢内走出来笑着和任凭打招呼。但是任凭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现成雁的笑很不自然,甚至有些惨淡。任凭见成雁上穿一件浅黄色薄毛衣,下穿一件深色喇叭裙,显得更加婀娜多姿。她开始时双手相交放在小腹前面,后来左手打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进那个包厢,原来这包厢只是一个由一张小桌、两张用布包起来的长椅组成的狭小空间,周围用一人多高的木板隔就,门口的上半部挂了一张花布帘。
  任凭不禁怀疑起来,难道现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酒吧间里的恩恩怨怨的凄美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样龌龊的地方吗?
  侍者拿了酒水单,敲了敲包厢的木板,得到允许后方才进来。成雁征求了一下任凭的意见后,要了两个汉堡包,两杯可乐和两杯啤酒。任凭说:“你不是不能喝酒吗?记得你喝酒后过敏。”
  “那是在公开场合,今天是在私人场合。公开场合喝酒容易惹来麻烦。不过今天无所谓了。”成雁好像有什么心事。
  侍者将他们要的东西都拿来了。成雁拿起汉堡包递到任凭手里说:“吃吧,这对你来说可能过于简单了点,但是也不能天天大鱼大肉地吃,那样对身体并不好,你看咱们单位的很多人都吃成了三高型干部:高血压、高血脂、高脂肪肝。”
  “我还没事,至少现在还没有这些病。”任凭接过汉堡包,却发现成雁没吃,就说:“你呢?怎么不吃?”
  “我现在不饿,你先吃吧。我先喝这个就成。”她指着手里的可乐说。
  任凭一会儿就将汉堡包吃下了肚。任凭端起那杯啤酒说道:“来吧,喝酒。”
  “来,干杯。谢谢你的光临。也谢谢你给我面子。”成雁也举起了酒杯和任凭碰了一下,然后喝去了一大口。
  “也谢谢你,要知道被一个漂亮女士邀请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拉倒吧。只要不吓着你就行。”
  “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任凭喝了口酒问。
  “尽管说。”
  “你为什么请我呢?”
  “你以为呢?”
  “我觉得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成雁没有马上回答。她端起杯子,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又叫服务生添酒。
  服务生又拿来两瓶啤酒。
  成雁又把自己的杯子添满了啤酒。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人生。”成雁慢吞吞地说。
  任凭笑起来。他不是笑成雁提的问题荒谬,而是笑一个年轻女子在喝酒的时候提这样的问题很滑稽。不过,煮酒论人生,特别是和自己心仪的女子论人生应该是一件惬意而又浪漫的事情。
  “我很早就知道你。”成雁神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
  “你是不是经常发表文章?”成雁不直接回答,又反问了一下,好象要证明她的一个古老的命题。
  “以前有一些豆腐快文章在本地的报纸上发表,不过现在已经搁笔了。”任凭实事求是地说。
  “那就对了。你写过一篇叫做《论出世入世》的文章?”
  这下触动了任凭的一些回忆。自己是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大概是在两年前。
  那时晚报文艺版正在搞“我看人生”专题征文,任凭也造了一篇寄去,后来居然被采用了。实际上那篇文章全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写的,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考察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两种人生道路。主要论点是,中国的知识分子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非常关注自身的价值,有济天下之心,但也有软弱的一面,理想不成就想到自我完善,产生遁世的思想,或与山林为伍,或沉湎于酒色,当然也有例外者,如以自杀方式表示抗议的。
  任凭学的是文学,他从高中时就开始写些小东西,并受到老师的鼓励,老师常常把他的作文在班里当作范文来读,所以大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学这个专业。毕业时自己主动要求下基层,分到郊县政府的一个机关,象李白诗中写的那样“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想干一番大事业。他开始积极地工作,广泛入世,出入县政府委局之间,吃饭、喝酒、打牌,甚至锻炼自己说话的腔调,于是自我感觉越来越好,自己瞧自己都象个当官的。
  但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才明白,县里的工作非常琐碎,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天天为社会经济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相反自己学的文学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在旁人看来那东西就象一杯水一样平常,况且总结报告之类的文件根本与文学不沾边,甚至可以说那东西与文学是根本不相容的,因为在那些报告中你稍微用几个华丽的词句,就会招徕那些当官们的耻笑。
  就这样埋头苦干了三年,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胡子较原来密了些、头发里多了几根银丝外,没有特别的变化。最让他伤心的是,他们局要提拔一名副局长,组织上也把他列上了考察对象,自己晚上躺在床上想一想,只有自己最符合条件,没人能够竞争。自己当局长是板上订钉的事儿。可是后来一宣布,自己只是陪衬而已,新任副局长大人是一位从外局委升调来的年轻人,比自己年龄还小,却偏偏又做自己的顶头上司。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人是县长他小舅子。
  怪不得如此!
  这件事使他想起了办公室的老李经常向他叨叨的一段顺口溜,说是“年龄是个宝,文凭离不了,关系最重要,能力算个吊!”当时他不以为然,这次的铁的事实让他信了。于是自己心灰意冷了,开始遁世。那个县虽小,但尚有山水,他常常徜徉于山林之间,听鸟鸣,浴清风,赏明月。用心体会那“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市里公开招考公务员,在报纸上登出了大幅的公告,任凭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心想总不会天下乌鸦一般黑吧?再说市里是大机关,不会全凭关系,他复习了一个多月,参加了考试,录取到市调研局工作,但进去后又很失望,那里的牌子虽说很大,说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参谋部,实际上是领导决策的主要工具而已,比如说,领导想干什么事,但可能不是那么顺畅,或者有反对的声音,或者与国家政策相抵,这时就会让调研局调研一番,拿出相应的证据来,当然,调研的结论须符合领导意图。
  那个单位实际上是个清闲地方,养养老还可以,实在不适应热血青年。于是任凭就开始遁入书海,搞起了研究。他非常羡慕东方朔的处世态度。东方朔虽在朝廷闹市,却能避世于金马门,做了一个真正的隐士。连李白都赞叹道:“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自己能不能象他那样既供职于朝廷,又游离于其外呢?因为那里较为清闲,所以他常常打一卯就出去逛书店了,在办公室里也可以尽情地阅览书籍,兴致来时就写一些小文章投投稿。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生活还真让人留恋。
  “你在想什么?也不回答我的话。”成雁催促道。真是的,自己只顾想以前的事,把成雁冷落了。
  “是的,是写过。那时我还在外单位工作,但你千万别信那文章。”
  “为什么?难道那不是你自己写的?”成雁吃惊地问。
  “那倒不是。文人的事,你不知道。听说过孟子说的一句话没有?‘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可要分清是非。”任凭说着,向后欠了欠身子,这地方坐起来真不舒服,“那篇文章太消极,不利于青年人的成长。”
  “我觉得比较符合实际。当时我就把这篇文章剪了下来,,压在玻璃板下。
  当时我以为写这文章的人肯定是个老头,因为只有上了一定年龄才会对这个问题看得这样透。你看你文章里说的:“男人应该出则为相,入则为士‘,还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起身‘,说得多好啊!那是何等的潇洒和超脱!我就做不到。”成雁眼里先是放出特有的光,最后这种光却又黯淡了下来。
  “但是人都希望自己‘达’,而不希望‘穷’。”
  “可是达和穷不是自己能决定了的事儿。有很多非主观的因素,尤其是对女人。”成雁这样说着,杯子里的啤酒又喝完了。看来她还真能喝点酒。任凭听说能喝酒的女人心眼大,不知道是否是这样。不过从外表看,这个女人很有修养,心眼也不小。
  “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还是不行,还存在着男女不平等现象。”任凭根据自己的经验说,“比如说政界吧,中央二十几个政治局委员有几个是女的呢?常委里面就更不用说了。”
  “不光是政界,其它各界都是一样。那是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积淀的结果,不可能在三五年内改变过来。”成雁判断说。
  “是啊,所以国家才有《妇女儿童保护法》,还专门为妇女设立节日。社会主流倡导什么,恰恰说明什么就处于出弱势。”
  “是啊,世界上怎么就没有男人节呢?男人们的势力太强大了,所以不需要保护。”
  “但是现在情况正在改变,比如在家庭领域,妇女已经把持了经济上的的大权。据我所知,很多家庭都是女的掌管财政,男的花钱都要申请。连著名作家贾平凹也不能例外。”任凭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贾平凹的情感历程》,“贾平凹每次收到稿费都要拿回家,拿回家就没了自主权,每当想接济一些穷亲戚时,妻子韩俊芳就不让。弄得大作家的劳动成果得不到尊重,也没有自豪感。”
  “后来贾平凹不是离婚了吗?受害的还是女性。”
  “受害的也不一定就是你们女性。有时离婚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感情的事说不清楚。”任凭说。
  “你的家庭财政不至于这样吧?”成雁反问道。
  “我嘛,”任凭顿了顿,“怎么说好呢?还可以吧。较大作家好一些。”
  任凭实在不愿意在一个女子特别是自己的下级的女子面前说出实情,那样会降低自己的威信。实际上自己哪能跟贾平凹比呢?自己除了工资外什么也没有,工资卡都上缴几年了。当然那是过去,现在他手里慢慢有了活便钱。人家贾平凹是国际级的大作家,一部书稿就卖几十万元。那样的作家还感叹在家中没有自主权,自己就认了吧。
  “任处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学文学的吧?”成雁半勾着头,眼睛却看着任凭,所以眼珠在眼睛的上部,加上她在微笑着,看起来很迷人。
  “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又没写着文学两个字。”任凭故弄玄虚地说。
  “你先说对不对吧。我的第六感觉是很准的。”成雁歪了一下头说。
  “也算对吧。”任凭故意说。
  “什么叫也算对,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这两者之间没有第三种答案。”
  成雁紧追不放。
  “你这是典型的双向思维。非此即彼论。这是中国的传统思维方式,现在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举个例子说吧。传统的评价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的方式总是用好人坏人来区分,实际上是很狭隘的。难道就没有介于二者之间的好坏人存在吗?一个人,他有善良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同时这两者还在相互转化,就象拔河运动中那条绳子上的红结,时而向这边摇摆,时而向那边摇摆。现在正确的思维方式应该是多向思维。”
  “别卖关子了。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能在这长篇大论搞批判啊。”成雁不好意思起来。
  “好好,我忘了,女同志脸皮薄,我说话应该委婉一点才对。不过我说的也是我个人的观点,一家之言。这个问题完全可以搞争鸣。”任凭怕伤了成雁的自尊心,尽量说得不那么刻薄。
  “没什么,没什么。你说的让人无可辩驳,真理就是真理,不需要讨论了。
  再说,两军相逢勇者胜,两人争论应该是有理者胜。这很正常。很多评论家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常常在台上争得面红耳赤,但在台下还是好朋友。“成雁说。
  “好了,不争了。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上学是在黄大,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它包括两个子专业,一个是语言,一个是文学。你说我学的是文学,你说我怎么回答你呢?只能用‘也算对’来表示了。”任凭象老师跟学生讲课似地解释说。
  “人家说的文学就是汉语言文学的意思嘛。”成雁像是有点撒娇地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任凭问。
  “文如其人嘛。我看你写的文章,不是中文系的人写不出来。引用那么多唐诗宋词。”成雁还真读过任凭不少的作品。那段时间任凭正在读《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所以写文章也引用了不少。
  “你也经常读书吗?”任凭对面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人家读的也是汉语文学专业,包括语言和文学两个子专业。所以对文学书籍还是经常涉猎的。不过不能跟你比,我是1990年湖北省的一所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的。”成雁故意学着任凭的腔调说。
  “你也是中文系的?真是碰到同行了。以后可有人相互切磋了。不过你可是学妹嗷,我比你早三年毕业。”任凭兴奋起来。他本来想说“这下可碰到知音了”,话到嘴边却将“知音”改成了“同行”,因为对成雁说知音等于说有那种暧昧关系了。
  “看你兴奋的,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中文系的学生似的。中文系毕业的一抓一把,天上掉下砖头砸住十个学生,五个都说自己是中文系的。因为学中文的是万金油,抹到哪里都可以。”成雁幽默地说。
  “说明学中文的就业门路广,前景好。”任凭说。
  “关键说自己学中文能附庸风雅。你没看吗,报纸上登的征婚启事,十之八九都有”本人爱好文学,感情细腻“字样,实际上他只是读过几篇金庸、琼瑶的小说而已。”成雁分析说。
  “人家说爱好没错。实际上人们喜欢文学,不一定就要成为文学家,作家。
  都成了作家了,都在写书,那写的书谁看呢?只要会欣赏,达到审美愉悦的目的就行了。“任凭说着,端起酒杯,”来,为了碰到中文系的学妹干杯!“
  任凭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了。成雁的酒也喝了一半。任凭说:“喝完吧,你知道,我是不劝人酒的。但是今天我建议你喝完,古人喝酒,都是在老朋友相见的时候喝得多,你看杜甫有一首诗里写的‘主称会面难,一饮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觞可是大酒杯,今天你我在这不说工作关系,就算是老友重逢吧。”
  “看你说的,喝多了吧?说话有点不照趟了。”成雁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喝酒兴奋的,还是任凭说她是朋友感到害羞了,但还是把杯中的酒喝完了。任凭拿起酒瓶要给他添酒,成雁拿着杯子不让添,任凭右手正好抓在成雁的左手上,那一丝柔软细腻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他的心“咚咚咚”跳起来。成雁也不好意思起来,抽回去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丢丑了。”
  任凭说:“不喝就不喝了吧,喝多了不好。”
  任凭红着脸看自己的脚尖,任凭也一时没了话题,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成雁突然问:“最近又有什么大作,让咱欣赏欣赏呗。”
  任凭说:“最近?哪有时间呢?”
  成雁又问:“不对吧,我觉得文人如果政治上成功了,那么就不会出好作品了。或者根本就写不出作品了。象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说的那样,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作,文人必须是受了一定的苦后才会有好作品。”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文学本身就带有一种诉说性质,有情于心而发于外,就象人有了痛苦,受了伤,非常想向人诉说。比如俗语说的,‘有病想说说,长疮想摸摸’。当然还有其他情感如‘高兴’、‘豪迈’、‘感慨’、‘怨恨’等等需要抒发,达到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程度,但是,最伟大的、最感人的作品还是在作者经受了巨大的生活磨难后写出的作品,因为这样的作品更具有沧桑感,更撼人心魄。比如屈原的《离骚》、《怀沙》,那是因为屈原被小人所谄,被怀王流放后才写出的;再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那是被贬谪九江后写出的;再如最伟大的作品《红楼梦》,那是曹雪芹在家族破败、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写成的。刚才你说的司马迁,他是受了宫刑以后继续完成《史记》的。即使是一个作家,在自己的不同时期创作作品的成就也是不同的,往往是在经过大的磨难后,作品才写得深刻感人,如大文豪苏东坡,大部分优秀的作品都是在被贬到黄州后写的,如《念奴娇》词,前后《赤壁赋》等等;再如辛弃疾,两次遭贬,出现了两次创作高峰。还有象柳宗元,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任凭滔滔不绝地说,简直就象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一样。
  “照你说的,那庄子写《逍遥游》也是受了大难后了,好像庄子并没有经过什么大的磨难哪。”成雁提出疑问道。
  “我说的是很多情况,但不是所有的情况是这样。当然,严格地说,庄子的《逍遥游》是一篇哲学著作,只是语言的运用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而已。文学史上还有这种情况,那就是作者经历了一段生活之后,通过远离生活本身的方式去观察它,去回忆它,也容易产生好的作品,因为作者远离生活以后,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之间产生了一定距离,所以产生很强的美感,使作者发出惊叹。很多辞官归隐者能写出好的作品,就是因为这一点。如陶渊明、竹林七贤等等。”任凭说。
  “照你说的,现在的人就写不出伟大的作品了?”成雁又问。
  “不是的,恰恰相反,现代人能写出更伟大的作品。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是因为现代人接触文学的介质更先进了,更加现代化了。如电脑和国际互联网的兴起,使人们足不出户,即可看到全世界最好的作品,看到古今中外的优秀著作;其次是人们可以更加广泛地接触社会生活。人们不一定通过自身的体验,即可知道很多事情,报纸、电视等媒体每天都在说社会上发生的各种事情。再这就是作家从社会生活中分离出来,成了一种职业,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写作,这也是产生好作品的有利条件。还有,社会的开放程度加大了,作家的写作领域放宽了,有了更多可以表现的题材。如现在的同志文学、网络文学以及所谓的妓女文学等等。
  当然不是每人都能成为好作家,好作家需要很多特定的素质。基本功当然是不可少的,最主要的还是作家本人的心理素质起重要的作用,要具备大悲悯、大气魄、大胸怀,还要有超人的感知能力和一定的生活积累。大悲悯就是有广泛的同情心,见到苦难中的人就想到假如那是自己怎么样。大气魄就是要开掘一个深刻的主体,这样就可以使你的作品站到一定高度,不至于就事论事。大胸怀就是能容忍,不要轻易去骂某一类人,万物存在皆有其理,凡事先站在对方角度想想,感受感受,这样心态平和了,写出的作品也就具有了更大的包容性。“任凭越说越慷慨激昂,好久没有这样谈话了,他觉得非常畅快。
  “你真该去当专业作家,我看你有那个气质。”成雁说。
  “专业作家?我还真做过这梦。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高中时我就写了很多作品,因为那时我的作文好,每一次作文课老师就要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念。
  慢慢地来了兴趣,自己就写,见到什么写什么。梦想着当一个作家。当然那时写东西也不求发表,纯粹是心灵的流露。结果中文系也上了,也没当成作家。
  现在的我,怎么说呢?只能说还是凡心不退吧。当了个小官,就有点飘飘然了,久爱的文学也丢了。自从组织上找我谈话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基本上没摸书本,没写过一个字。我总觉得文学和政治——具体说就是仕途——是不相容的,走向了仕途,就觉得文学没意思了,进入了文学领域就不想再做官。怎么才能使二者结合起来呢?我还没有找到好办法。再说学文的就不擅长搞政治,当今的政坛,你见几个文人做大官的?很少。相反,理工科毕业的多一点。为什么?这里面也有其内在的原因,学文的擅长感性思维,遇事易感情用事,实在不适合当大事,再说政治是一件严肃的事,弄几个文人高咏几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做个刀笔小吏还可以,当国家领导人就不行。相反,理工科毕业的学生擅长理性思维,遇事理智,不冲动。这样的人最适宜干大事。美国炸了中国的大使馆,文人可能会主张弄一颗炸弹将美国驻中国大使馆炸了,或者干脆弄一颗带核弹头的导弹导到华盛顿去。
  那行吗?中国正在搞经济建设,不能因为这些偶然的事件影响了大局。“任凭根据自己字的亲身体验,现身说法地说。
  “我总觉得你如果搞创作,肯定比做政治取得的成就大。恕我直言,你从骨子里是一个文人。你的作品里清丽之中透出一种大气,读了以后让人有沧桑之感。”
  成雁可能看过不少任凭的作品,对他写的东西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可能根本就不是搞政治的料,算是误入仕途吧。从我骨子里说,我不想控制别人,也就是没有很强的支配欲。从心里也不想让别人控制和支配。只想做一个‘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自由人。”任凭说出了心里话。
  “那你为何还在做政治呢?”成雁好奇地问。
  “这大概就是我的悲哀吧。”任凭感叹着说,“现在社会崇尚金钱、地位,家里人当然不能免俗。他们希望的是华屋美食,高官厚禄,‘出有车,食有鱼’。
  父母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发达,妻子和孩子也希望我能挣钱养家糊口,眼睛睁得都象铜铃一样大,自己也有一种压力感,好像自己肩上的担子有万钧重,你怎么还能稳坐钓鱼台,无动于衷,一味去追求自我呢?妻子经常教导我说:“你可不是一个人哪,你要记住你有老婆孩子。‘这样,自己经常颤颤巍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能忘我啊!所以遇到机会,谁还能把持得住,而将其拒之千里呢?”
  任凭说得真真切切,句句实情,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和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说这些干么呢?但他说完这些话,确实感到畅快淋漓,好像是夏天出透了大汗又忽然被风扇扇着一样。
  成雁说:“凡事应顺其自然,不要太强迫自己了。我觉得你现在来这里还是可以的,要知道,在城建局,咱们这个处可是人人羡慕的呀。你真有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暂时保密吧,说这些不好,希望你能原谅。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绝对不是因为我有非凡的政治才能。”任凭一边说,一边用手摆弄着自己的酒杯,那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泡沫。
  “好吧,我也不再问了。但是我觉得在咱们这样的机关,有才能和没才能没什么两样。看不出来谁干的更好,也看不出来谁为社会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
  成雁用眼睛盯着任凭的空杯子说。
  “本来政府的作用就是有限的。这方面我倒是觉得无政府主义说的有些道理,当然他们的观点有些太偏激,比如说取消政府等。实际上只要国家制定了完善的法律,并有足够的保障来执行它,政府的作用就是维持一下社会秩序就可以了。
  政府干预的多了,往往容易起反作用,可能会扼杀人们的智慧,抑制人的创造力。
  再说,市场经济本身就是自由竞争的经济体制。不过,这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任凭谈到政治也有一套自己的观点。
  “瞧你谨慎的,象是发表学术论文似的,咱们这是闲聊,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你谦虚恁很干什么。”成雁笑着说。
  “政治就是政治,‘政治高于一切’,好像毛泽东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得很精辟,他用他的一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实际上政治是至高无上的,也是男人心目中的最好职业。中国历史上只见当权者迫害文人,比如”焚书坑儒“、”乌台诗案“,还有历次的文字狱等等,不胜枚举。从没见到文人将当权者打入监牢的。
  最多也是在背地里骂骂人而已。所以唐朝诗人李贺感叹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毛泽东虽然诗词作得好,文章写得也好,就是不做专业作家,只做国家领导人。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那是自欺欺人罢了。几千年封建社会文人都是被御用的。”任凭激动地说。
  “现在变了。现在是新中国,文艺工作者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你看著名作家、歌唱家、演员、画家等等,只要你出了名,名誉、地位、金钱什么都来了。”成雁说。
  “当然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只要你不犯法,自己的东西又有市场,能赢得观众、听众、读者,那你就可以成功,这是一般的情况。但是机关里搞文字做刀笔吏的就不行,整天爬格子,作些无用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材料整出来了,结果不合领导的口味和意图,领导大笔一挥,圈圈点点,把它说得一无是处,全部否定了。就这样忙忙碌碌一年到头,搞总结时自己干了什么?也就是写了点材料而已。评先进没自己的份,提拔领导也看不着。就这样年复一年就‘可怜白发生’了,不知不觉老之将至。我以前就是这样。”任凭又开始现身说法了。
  这时任凭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李南山,任凭顺便看看手机上的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在哪里潇洒呢?”李南山很兴奋,他是个精力旺盛型的人。
  “我在外面吃饭。”任凭说。
  “能脱开身吗?”南山问道。
  “你说什么事吧。”任凭直截了当地说。
  “能脱开身你就来一下,有好事等你。”李南山神秘地说。
  “我这里走不开,还有七八个人呢。”任凭不想马上和成雁分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说了谎。
  “啥事啊?又在搞腐败,中国非让你吃穷不可。好吧,待会儿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李南山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谁呀,瞧你把人家骗的。”成雁问。
  “善意的欺骗。”任凭自圆其说地说。
  “为什么非得欺骗呢?人与人之间交往为什么就不能以诚相待呢?”成雁大惑不解。
  “你啊,有些事情不能直说的。如果是我爱人打来电话,我说:我正在和成雁女士一起在星星酒吧喝咖啡。那她不马上过来找你拼命才怪,那样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那也没关系,我心里坦坦荡荡,不怕和她对质。”成雁说。
  “拉倒吧,你们女士要是都有你这样的胸怀,那世界就太平得多了。”
  “那好吧,你去忙你的吧。”成雁说着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你还没说正事呢,你找我什么事?”任凭想起自己来的使命。
  “回头再说吧。”成雁好像把自己埋藏得很深。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让人捉摸不定,任凭想。
  “你走吧,谢谢你。真的。我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你还是来了。看来你的官架子还不大。”
  “我这是什么官啊,七品芝麻官都谈不上。”任凭说着,就要服务生拿账单来,成雁说是自己请客怎么能让你付钱?二人同时将钱递过去,服务生却收了任凭的,弄得成雁无可奈何。
  任凭说:“你请客,我掏钱,谁也不欠谁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再在这里呆一会儿。”成雁坐在那里没动。
  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也许她另外还有约会吧,任凭想。这样想着,就和成雁挥手告别,成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任凭先抽出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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